公元903年,
也是唐朝歷史上的天復三年,
冬,
朔州北原,
大雪肆虐,
一夜間便鋪滿了整座城,
放眼望去,
天地間只剩下了寒冷,與無盡的蒼茫。
然而,
就在這樣一個荒蕪的冰天雪地之中,
一個小小的、瘦削的身影后,邁著每一步都快要倒下的步伐,一點一點地,朝著不知所謂的前方走著。
在他身后,是一串長到看不到盡頭的腳印。
但若是再看的仔細一些,就能知道,除了這個瘦弱的男子,他那瘦小的背上還負著一個單薄紫衫,圍著白色兜帽的女子。
大雪迷蒙了他的眼,也凝住了自己和背上人身上流下來的鮮血。
茫茫天際,他們已迷失在這片雪原,唯一的出路,
就是一直向前,
一直……向前……
“流光主子……
別睡……我們很快……就出去了……”
干裂的嘴唇微微張開,只這幾句話,就感覺要將肺里的空氣要用光了。
“咳……咳咳……”
背后的人沒有直接應答,而是用一陣虛弱的咳嗽來做回應。
背后被打長鞭打傷的血痕,已經開始化膿,流黑血,針刺的疼痛從這一處傷口,蔓延到全身上下,直至威脅沐晴的丹田。
流明打過來的長鞭上,
有毒……
這一次,
沐晴能真切地感受到,自己可能堅持不下去了……
“煙柳……
放我下來吧……”
雪原之上,他背著自己是走不出去的。
“主子,
你知道嗎,沐晴這個名字,
也很好聽……”
好像是沒有聽到沐晴的聲音一樣,煙柳張著干裂的嘴唇,開始自顧自地說著自己的話。
“只不過……這樣好聽的名字,不該生在姽婳城這座暗無天日的世界里……
姽婳城啊,人皆鬼魅,唯有忘記所有前塵,才能好好地活下去……”
可是,現在連姽婳城都不愿再接納沐晴了。
“煙柳,
這條路這么長,你為什么要走下去……”
他這樣溫潤柔弱的男子,
為什么會走上姽婳城這條殺路,又為什么會跟在沐晴身邊,更為什么……到這種時候,還敢用自己的命陪著沐晴往下走。
聽著沐晴的話,身下瘦弱的男子突然笑了,一直失色的眼睛里,仿佛看到了一抹溫柔的光,
“時間過得太久,大概連主子都快忘了,
三年前,也是這樣一個冬天,
有一個眼睛長的很好看的女孩兒,穿著最低奴仆的麻衣,努力地伸著手,將一碗水喂給一個剛入姽婳城,被錘斷腿,吊在崖壁上的年輕影子……”
三年之前?
順著煙柳的話,沐晴好像想起了那段屬于流光的記憶。
那時的流光還是姹如院子里一個最低等的奴仆,穿著最粗的麻衣,干著最重的粗活兒。
主子偶爾發興,教她兩三腳功夫,卻又引來了其他人的怨恨與嫉妒。
那一天,流光被他們騙著去了天庚崖,其實是想讓她摔死在那里的,但幸運的是,流光沒有摔下懸崖,并在那里,看到一個淚流滿面的,被吊起來的年輕男子。
“你喝口水吧……”
或許是惺惺相惜,或許是動了惻隱之心,流光就那么把自己大老遠端過來的水喂給了他。
卻不知那一次相遇,
給了一個年輕影子堅持下去的希望,
也讓這個影子有了活下去理由。
“主子的眼睛,很美,
美到煙柳覺得,那樣一雙眼睛,不會生在一個只是奴仆的人身上……”
后來的事果然如煙柳所想,流光苦心練習武功,一舉拿下地殺的名額,又在短短一年中升為天殺。
也讓他以影子的身份,再次回到她的身邊。
鼻子里一陣酸澀,淚水已經盈滿了沐晴的眼睛,讓她已經分不清,這些感情究竟是她自己的,還是流光的。
又或許,
流光已經成了沐晴,
而沐晴,
也已經成了流光。
“您受傷的那天下午,
煙柳真的是去了璣骨閣了。
您以前一直穿的是麻衣,后來成了殺手,也還穿著些不好的料子。璣骨閣的人不給您好的份例,您自己不去要,煙柳作影子的不能不去。
只嘆那日煙柳回的晚了……沒能擋在主子身前……”
一滴一滴的淚已經凝成了冰霜,卻又被新流下的淚融化,
“對不起煙柳……
對不起……”
沐晴一開始竟然還在懷疑煙柳會不會是誰派來監視自己的人,卻沒想到他做的每一步都是為了自己。
他這樣怕疼的人,在流明的鞭子打到他身上的時候,卻沒有吭一聲。
姽婳城的影子,如影隨形。
然而這一次,流光救不了他,沐晴也救不了他……
“主子……
別怕……
要是煙柳倒下了……
您就自己往前走……只要往前走……就有希望……”
聲音越來越小。
下一秒,
那如被大雪積壓到極致而瞬間彎折的枯枝,的瘦弱身體,終于堅持不住,重重倒在了地上。
“煙柳!
煙柳!”
沐晴顫抖的手緊緊握住他的臉龐,卻在這個時候才發現,那張長得尤其像女孩子的,秀美的臉,已經蒼白干枯的不成樣子。
“對不起……煙柳……
是我沒有保護好你……
要是我多一些防備,多想一點,就不會是今天這個樣子……”
兜帽下女子的眼淚一滴一滴地落在煙柳干裂的嘴唇上,讓他忍不住,想伸手替她擦一擦,
“主子……別哭……
前路艱難……
哪怕煙柳不在您身邊,您……
也要堅持……
走下去啊……”
這一刻,漫天雪光打在她的身上,隱隱約約中,仿佛回到了那個冬天的崖壁上,也是生的這么一雙好看眸子的女孩兒,雖是滿臉臟污,卻努力伸著手,將水遞到他的嘴邊,
“你喝口水吧……”
嘴角的笑意慢慢勾起,擦在沐晴臉上的手慢慢放了下來,在一片雪光之中,他終于找到了自己最喜歡的那個場景,隨著那個女孩兒,一步一步地走向一片光亮之中。
“煙柳!”
一個女子慘痛的聲音響徹在這片雪原之上,卻又在頃刻間被風雪掩埋,天地間,只剩下兩個蒼白的人。
天復三年冬,
也是沐晴穿來的第一年,
在原劇里只活在流光回憶里的人,
死在了沐晴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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