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筆閣 > 舉漢 > 第一百二十章 茂才
  不怪劉表心懷不滿,他堂堂“皇伯、鎮南將軍、荊州牧、得置長史、司馬、從事中郎、開府辟召、儀如三公,都督交、揚、益三州,季以東南之事”,居然沒有荊南長沙、零陵、桂陽三郡的任命權,說出來簡直讓人笑掉大牙。

  當然,張羨雖然不服劉表的任命,卻也不敢明目張膽的封官,每次都要請示朝廷,如今長沙、零陵、桂陽三郡,可以算是天下十三州為數不多朝廷有資格插手人事的地區。

  劉表是沒辦法,而張羨則是不在乎,因為三郡的真正權力都在他以及他的故吏手中,他一句話,上至太守、下至縣長,都要卷鋪蓋滾蛋,沒有人能動搖他荊南之主的統治。

  面對劉表的詢問,劉景并沒有慌亂,他來之前可是做足了“功課”,是以不慌不忙道:“將軍乃雍容君子,有長者風范,素以仁義著稱于世,誅孫堅而還其尸首,殺張濟而不受慶賀,蓋如此類。將軍……《易》曰:‘天之所助者,順也;人之所助者信也。’將軍履信思順,自有上蒼護佑,萬事大吉,無不利也。……”

  張羨是劉景的君主,他當然不能幫助劉表出主意對付張羨,否則等他回到長沙,還不得被長沙士民口水淹死。沒辦法,躲又躲不開,只能說一些不著邊際、大而化之的話。

  劉表對劉景言之無物的回答不是很滿意,又說道:“張長沙性格倔強不順,孤欲愛而不行,如之奈何?”

  劉景緩緩答道:“《禮記》曰:‘愛而知其惡,憎而知其善,天下鮮矣。’喜愛而知道其缺點,厭惡而知道其優點,將軍若是能做到以上兩點,自然就不用再為此憂愁。”

  “……”劉表暗暗頭疼,劉景句句不離《五經》,事事以圣人之言規勸,這讓他還怎么問下去?

  劉景英俊的臉上帶著淡淡笑意,他此番北上,坐了二十余日舟船,平日沒有事情做,就琢磨怎么應對今日之局,他積攢了一肚子的圣人圣訓,難道還怕搪塞不了劉表嗎?

  劉表深深地看了劉景一眼,情知繼續問下去也不會有什么好結果,終于放棄了繼續詢問荊南、張羨等敏感的話題,轉而問起天下大勢。

  劉景見此,心里稍稍有些遺憾,他可是下足了苦功,才施展了一兩成就戛然而止,不免令他生出意猶未盡之感。不過這不是他來此的主要目的,他來此的主要目的是向劉表“顯露才能”,談論天下大勢正合他的心意。

  杜襲南適長沙,就是因為阻攔同郡繁欽向劉表顯露才能,而為劉表所忌。劉景這么做,當然不是要改換門庭,而是要借助劉表倒逼張羨。劉表對他表現得越重視,張羨便會越“擔心”,為了留住他,張羨只能不斷加重籌碼,與劉表形成“平衡”。

  劉景屬意的籌碼是“一縣之長,百里候”,所以他必須要向劉表展現出“超凡絕倫”的才能,最好是能讓劉表舉他為“茂才”。

  茂才古稱秀才,為避光武帝劉秀名諱,改秀為茂。

  所謂“郡舉孝廉,州舉茂才”,二者是大漢朝最正統的選拔官員的方式。舉孝廉后一般會出任郎官、郡丞、縣令、縣長。而茂才就簡單粗暴多了,直接就是縣長、縣令起步。

  如果劉表舉他為茂才,張羨唯有舉他為孝廉抗衡,并且還要請示朝廷,拜他為一縣之長,不這么做,何以留住劉景?

  畢竟,誰會放著一縣之長不做,繼續做個小小的百石吏?

  劉景為了自己的前途著想,大肆縱論天下,雖然他一再克制,避免“說漏嘴”,然而他一言一行對堂中之人來說,依然稱得上驚世駭俗,劉表幾次從座位上“驚起”。

  劉先、鄧羲、宋忠等人也都被震撼得不輕,堂中只有賴恭,勉強還算是鎮定,因為昨日他已經聽過劉景的縱論,不過現在看來,他當時竟有所保留,最多只說了四五分。

  當劉景話盡而止,堂中陷入一片死寂。

  良久,劉表謂左右而嘆道:“世間機鑒先知,竟有至如此者?——仲達今年尚未滿弱冠吧?司馬遷在為留候(張良)作傳時說:‘學者多言無鬼神,然言有物。如留侯所見老父予書。’仲達莫非也有鬼神相助嗎?”

  劉景聞言嚇了一跳,心道:“這是用力過猛了嗎?”忙說道:“將軍謬贊了,區區一點淺薄之見,怎敢與留候相提并論?”

  鄧羲出言贊道:“仲達不必過于謙虛,你有王佐之才,留于長沙實乃明珠暗投。”

  甚至,他心里認為劉景在襄陽都有些屈才了,或許只有許縣朝廷才最適合他大展身手。

  劉先和賴恭雖是荊南零陵郡人,亦贊成鄧羲之言,劉景確實不該繼續留在長沙,那里根本就無法讓他盡展才能。

  宋忠亦忍不住感嘆道:“原來仲達乃國器,我卻以儒生許之,何其之謬!”

  劉表漸漸冷靜下來,劉景,這是必須要牢牢抓在手中的人才,就算不能為自己所用,也絕對不能為張羨所用。當即下定決心,起身來到劉景面前,拉著他的手,開門見山道:

  “國家取士,常言:‘有茂才異行,若顏淵、子奇,不拘年齒。’張長沙長子張懌,年僅十八歲,就被張長沙舉為孝廉,拜臨湘縣令,而仲達同樣十八歲,卻仍然擔任主簿小吏,張長沙何其不公也!他忽視賢才,孤豈能坐視不理?孤今有意舉仲達為茂才,仲達以為如何?”

  劉表這番話說得極有水平,將張羨好一番嘲諷奚落。

  “多謝將軍看重,然下吏新婚在即,恐倉促難行。”機會來臨,劉景反而“矜持”起來,這倒不是他故意拿架子,實是有不得已之處,面對劉表的招攬,他既不能明確答應,也不能明確拒絕,只好用“拖”字決。

  劉表見劉景并沒有嚴詞拒絕,心里便有了把握,他本人就是士人領袖,沒有人比他更清楚士人的心理了,笑著說道:“這有何難?眼下入冬在即,仲達安心在家過冬,待明年,孤再舉仲達為茂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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