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筆閣 > 嚼龍 > 第21章 冤家路窄
  齊敬之畢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哪怕意識到了危險,心里卻沒有半點兒就此退走的念頭:“區區幾只騷狐貍都進得,小爺憑什么進不得?”

  想到騷狐貍,他忍不住看了一眼掛在腰間的白狐尸體,臉上露出嫌棄之色。

  這具散發著騷臭味道的狐尸殘破不堪,還染上了血跡,皮毛已經不值錢,要不是洗髓伐毛還需要狐肉輔助,早就被少年棄如敝履了。

  齊敬之收回目光,握緊了牛耳尖刀,小心翼翼地沿著抄手游廊前行。

  走不多時,少年先后轉過了幾道彎,又穿過了游廊盡頭的一道月亮門,先前遠遠看到的那座殿宇就赫然出現在他的面前。

  齊敬之有些驚訝,沒想到這一路上竟是極為順利,沒遇上半點兒波折。

  他抬眼看去,就見殿宇所在的院落極為廣闊,地面皆以大塊青石板鋪就。

  然而年深日久,不少青石板已經變形甚至碎裂,更有野草從各處縫隙中頑強地生長出來,地面變得高低起伏,幾乎無一處平整。

  殿前石階下,一個一人高的四足青銅鼎少了一條腿,頹然傾倒在地。

  鼎身朝上的一面有道觸目驚心的巨大裂縫,正好將鼎身中央的圓月圖案一分為二。

  這道裂縫筆直如線,邊緣更是極為齊整,竟像是被硬生生劈開的。

  透過裂縫,可以看到鼎內堆積著厚厚的黑色泥土,土里已有青草冒出。

  齊敬之沒有多做停留,邁步越過青銅鼎,沿著殿前石階緩步而上。

  夾在兩側臺階中間的浮雕早已化作了一堆碎石,根本瞧不出原本是個什么圖案。

  齊敬之還未登頂,已經遠遠瞧見石階頂端的平臺上,赤色老狐正安靜地蹲坐在殿門前。

  它背對著少年,頭顱低垂、雙爪合什,正默默地朝著殿中參拜。

  大殿的門虛掩著,只露出中間一條細細的門縫,看不見殿內是何種景象。

  深山野廟,老狐殿前參拜。

  整個場面寂寂無聲,卻從里到外都透著股邪性與詭異。

  聽到少年的腳步聲,老狐貍的耳朵猛地豎起,身軀微微顫抖著,嘴里則發出了低沉的哀鳴。

  這老東西明明心里已經怕得緊了,卻死死克制住了起身逃跑的沖動,甚至還有意壓低聲量,似乎是怕驚擾到大殿里的東西。

  見狀,齊敬之不由得皺起眉頭,在赤色老狐身后停住了腳步。

  他刻意不去看對方的頭顱,而是抬頭端詳起眼前這間大殿。

  來時這一路上,齊敬之并未看見更大的殿宇,可見眼前這座便是神廟的主殿了。

  殿門上方,原本該懸掛匾額的地方空無一物,大殿的名字也就無從得知。

  與小花園內的抄手游廊相似,殿前門窗上的紅漆同樣色彩黯淡、剝蝕殆盡,露出了原本的木頭紋理,顯得陳舊而破敗。

  兩扇門板更是飽受風雨和歲月的侵蝕,皆已變形、皸裂,布滿了一道道深深的裂紋,彷佛只要輕輕一推就會轟然倒下。

  見少年沒有魯莽上前,赤色老狐的哀鳴聲也漸漸地小了。

  它偷偷扭頭,斜起眼睛瞥向身后,一眼就看到了少年腰間的白狐尸體,目光里的悲憤與怨毒簡直要滿溢而出。

  齊敬之用眼睛余光掃見了它的動作,嘴角微微上翹,輕聲說道:“該上路了。”

  “呸!你也不瞧瞧這里是什么地方,死到臨頭尚不自知!老身今日定叫你這兇徒給我兩個孩兒賠命!”

  老狐貍語氣憤恨,眼睛里更透著殘忍的光。

  它回頭看向大殿,顫聲說道:“就是這個惡賊,請老爺給奴婢做主!”

  說罷,它全身猛地匍匐下去,額頭緊緊貼著地面,行了一個五體投地的大禮。

  見此情景,齊敬之手指驟然用力,牢牢握緊了刀柄,呼吸越發綿長而有力。

  “少年人,這里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一片靜謐之中,大殿之內忽然有人開口了。

  此人嗓音清朗溫潤,語氣舒緩柔和,聽上去像是個溫文爾雅的青年男子,與齊敬之設想中的兇神惡煞絲毫不沾邊兒。

  少年有些驚訝,略作沉吟,開口回應道:“在下是山里的獵戶,追逐獵物到此,見荒煙蔓草、墻倒屋塌,以為此地已經無人主持,這才不告而入。可這里既然是廟宇,就該許人進香參拜才是,閣下怎么開口就要逐客呢?”

  “哦?尋常人見到這野狐出沒的荒山古廟,躲著走還來不及,你這少年倒是有些膽色。”殿中那人的語氣里明顯多了幾分欣賞。

  “閣下獨居于此,以狐精為奴婢,這才是真正的驚世駭俗。”

  齊敬之并不想與大殿里這位多做糾纏,隨口敷衍了兩句,隨即問道:“我與這老狐貍有仇,今日必殺它,閣下可有話說?”

  赤色老狐仍舊保持著五體投地的姿勢,聽到少年的問話,耳朵一下子支棱了起來。

  這一次,殿中沉寂了許久,那個聲音才又不急不緩地說道:“剛才你有句話說錯了,不是本君以狐精為奴婢,而是它主動求上門來,要本君庇護于它。此事我尚未應允,你想殺便殺,只是有一條,這廟里絕不可見血。”

  話音落下,赤色老狐一臉不可置信地抬起頭來,高聲尖叫道:“老爺來了這些天,奴婢向來恭順,從不敢貿然進來打攪清修,也不曾一日短少了殿前的供奉啊!”

  它哭訴了幾句,接著就不住地磕起頭來:“如今奴婢家里出了事,老爺既然不愿出頭,奴婢也絕不敢再提報仇二字,只求活命……只求活命啊!”

  這老狐貍念頭轉得極快,原本還想借刀殺人,只可惜大殿里這位竟然不肯替它報仇,立刻就改了口風。

  齊敬之則是眸光閃動,心里暗道:“竟然自稱本君?聽這廝的口風,想必也不是個人!”

  他才要開口,就聽殿里那個聲音繼續道:“只不過,本君門下也著實缺少一個灑掃奔走的倀鬼,我看你頗為討喜,可愿意補上這個缺?”

  聽到“倀鬼”兩個字,齊敬之立刻明白過來:“殿里這廝自稱本君,原來是山君的君!幸好它才來不久,老狐貍奉承得不到家,無法請動它出手,不然昨夜可就危險了。”

  “哼,這只老狐貍詭詐奸猾,敢獨自留在樹下,定是存了把我引來這里送死的歹毒心思。白狐二姑娘性情剛烈、腦子不會打彎,怕是也被這老貨蒙在鼓里,白白送了性命。”

  大致想明白了前因后果,齊敬之心里又有更多疑問生出,皺眉暗忖道:“正如董茂所說,縣城不大,亂七八糟的玩意倒不少。可小小一個松齡縣,總不會一口氣出了兩頭虎精吧?殿里這廝說自己才來此地不久……難不成其實是同一頭?”

  “若真是如此,它就是連累阿爺挨了二十脊杖,又害得小爺犯法殺人的罪魁禍首,那可當真是冤家路窄了!”

  齊敬之抿了抿嘴唇,開門見山道:“原來是山君當面!閣下是新搬來小松山的,莫非就是南崗上那位?”

  “哦?你聽說過我?是了,方才你說自己是山里的獵戶。說起來,本君在南崗上著實吃了幾個精壯的獵戶,雖不鮮美,卻很有些嚼頭……”

  殿內的虎精頓了頓,似乎是在回味,過了一會兒才接著道:“他們化作倀鬼之后也算得力,只可惜都被一場大火燒沒了,否則你這少年身量未足,怎可能碰上這等補缺的好機會?”

  “果然!孟夫子說董茂是五行之火的血脈,放火之人除了他還能有誰!”

  齊敬之忍不住腹誹道:“這廝辦的什么混賬事,竟是有頭沒尾!這下子放虎歸山,可真要坑死你家小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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