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筆閣 > 酒劍四方 > 第九百四十二章 疑是故人來
  帳中突兀間顯出茫茫水氣,伸手難辨五指。

  燭臺火光擺動,而后驟然騰空,從中落下兩道身形,卻似是不愿攪擾旁人,從驟然騰空而起的燭火處落下蹤跡,而后才收攏周遭水氣,被那位童子收到手心中,凝成滴水,仔細收回袖口里。

  本來就不是什么修行道里上講究的神通,哪怕是才踏過斂元初境,涉足二境的修行人也可借人間水火施展開來些不入流的微末神通,甚至難稱神通,而是近似市井里障眼法此類把戲,登不得大雅之堂,尚且比不得潑酒當劍,聚墨成針的小法門,然而經由這童子施展,卻叫人覺得這水氣火舌盡可傷人,且威勢不淺。

  木訥漢子依然背著那枚舊扁擔,騎著頭有一人長短的黃犬,童子盤膝,穩穩坐在龜甲背后,泰然自若收去神通,分明是曉得帳中無人前來,遂放心翻身落下坐騎,漢子將黃犬攬到懷中摩挲過兩三下黃犬腦門,變為張古拙泛黃符紙,揣到懷中,童子則是兩指摁住龜甲念念有詞,驟然縮為孩童巴掌大小,不知怎就瞬息無蹤影。到這時候,兩人才朝不遠處云仲瞥過兩眼,至于那位性情莽撞的姑娘,只需童子略微揮揮手,就已倒伏到桌案處,酣然睡去。

  這姑娘大戟使得的確甚是高明,奈何道行仍是過淺,畢竟即使在此等博聞強記精氣神鼎盛的年歲,欲要將每條道都走得深遠,古往今來也少有那等大才,境界稍稍遜色,于是在這位童子抬手過后就昏昏睡去,全然不能抵擋。

  但漢子與童子才朝正座處的云仲看過一眼,眉頭就盡是立起,神情木訥的壯漢更是眉頭深蹙,將放在肩頭的陳舊扁擔握住,目光上下掃過云仲周身,最后才落在后者右腕處系的不甚起眼的紅繩處,半晌過后竟也未動手,僅僅是死死盯住云仲那張同樣古井不波的面皮兩眼;童子亦是未曾膽敢掉以輕心,雙手捏決,遲遲不曾挪動腳步,始終盯緊近在咫尺的那位黑衣年輕人,如臨大敵。

  “當真是此人?”漢子緊握扁擔,瞥過一眼那位童子,“這身修為可不止三境,比起那南公山上的吳霜,好像也可平起平坐。”

  “有失遠迎這等話,既然是二位不請自來,就無需再佯裝客套,畢竟南公山同五絕算不上交情甚好,還互有舊怨,兩位前輩聯手而來,是為同晚輩討要個說法,還是直截了當,打算將舊時恩怨擺在臺前,當然由不得在下,可來都來了,不妨落座,軍中無甚富余錢糧,帳中簡陋得緊,若不嫌棄自行落座便是。”相反靜觀二人從燭火處顯露身形的云仲,眼下卻是坐得安穩,抬手請兩人落座,還不忘添得兩句,“布陣功夫本就不深,約摸三境上下,如何傷得了五絕,況且憑如今在下的本事與南公山手腕,還不敢同五絕當真水火不容。師父出門前交代過,少結仇多結恩,距上回五絕前往南公山已有不短年月,五絕幾位給南公山留有幾分顏面,我這做弟子的,怎又能不知好歹。”

  到底兩人乃是五絕中人,雖初來乍到受云仲修為震動,但還是落座。

  無人煮茶,無人斟茶,帳中僅存那位瘦小姑娘低淺鼾聲,竟與平日這姑娘的性情不同,很是含蓄輕緩。

  眼下就是一番頂古怪的場面,兩人來意云仲知曉,而云仲修為兩人亦是知曉,試探二字必不能少,但偏偏無論是在正座穩坐的云仲,還是童子漢子兩人,都不樂意先行開口,而是打算話未出口,先行在腹中滾個兩滾,再說出口來時,恰好一擊即中,嗆得對方不得不依自個兒先行算計的路數行路,因此眼瞧著沒斗法賭神通,實則卻瞧著更為兇險,鷹隼相望,動則起驚雷斷云海。

  “修行人必然知曉五絕所定下的規矩,盟約一事使得整座人間消停足有半甲子多,休養生息處處安然太平,不論各地羸弱朝堂還是尋常求活命安居的百姓,都感念五絕恩情,畢竟有時山上山下從來都沒有兩兩隔絕的場面,是山間人翹楚魁首,能兩眼閉合不去插手人世間繁華權柄,視其為云煙過眼,五絕之首都無愧天下人,而這等利世利民盟約既是立下,還遠不到有人尋釁之時,受其好處,縱使不欲償還,也該將其余的規矩念頭牢牢放到心間。”

  “南公山吳霜當年聯手周可法,欲要傾覆上齊朝堂安身立命之本,事并不算大,可這二人想要動搖的絕非是區區上齊,而是打算同整座人間叫板,五絕不得已出手阻攔,才不至于釀成大錯,而我與五絕之首上門敲打南公山,亦是有所留手,不論道義還是修行宗門的臉面,五絕幾人都給了南公山許多,仁至義盡,此番你這位南公山弟子又是觸犯修行道中的規矩,就當真怨不得五絕出面,非要好生同你說道說道。”

  童子說話時總要有意無意朝云仲面皮眉宇處瞥過兩眼,但實在無所察覺,上回去到南公山不過匆匆一瞥,知曉有這么位大概要承吳霜劍道衣缽的小徒,同樣見過當年云仲,確有兩分吳大劍仙的架勢。可就是這么位天資不見得如意的劍客,眼下大致是踉踉蹌蹌走到三境,為何渾身上下全無三境氣勢,卻能令兩位五絕覺得心神顫動,荒唐得好似是頭羸弱幼年麋鹿,能令熊虎膽寒。所以不論童子明面言語多有怪罪之意,不過遲遲也沒說出個究竟,觸五絕令而在沙場出手,本就是嚴加禁止的事,童子卻是將言語說得冷冽,而遲遲不下定論。

  “風言風語不勝其煩。”

  “若能憑一己之能左右戰事,那五絕才應當獨攬天下才是,憑胥孟府的名聲,哪怕前來大元各地打聽一番,就能曉得燕祁曄乃是何等心性,喜好如何辦事,不說唯利是圖,亦是草菅人命手段酷烈,屠城絕戶事僅在這一載里就生出許多,縱使并非燕祁曄授意,若是有心去制束軍紀,又何來的民不聊生。王庭赫罕早先就曾與岑帥商議出一處胥孟府部族兵馬軟肋,便是輸不起足矣決斷生死的大戰,但凡失勢,以利字聚攏而來的各部族兵馬遲早要生出內亂,致使離心離德,再難起勢。而倘若是將五鋒山失利大敗,歸咎于幾位修行人身上,就能從走投無路中找尋出借口,說是此戰非是王庭之能,亦不是謀略得當,僅是因旁人動用修行人,強行扭轉戰局,一來能安人心,二來可替胥孟府里頭的修行人日后出手,搜羅出再適宜不過的由頭,而要是五絕也篤信這番說辭,不加以明察,就必定將種種罪狀強加與在下頭上,胥孟府歷來消息靈通,想來查明在下的底細亦不是難事。”

  “五絕倘若也淪為旁人殺人的刀劍,天下虎視眈眈,皆揣私心干涉人間的修行宗門,估計可就忍不住自身貪念。因此明面是將臟水潑到我這南公山徒眾的頭上,其實卻無異于伸刀而來,直刺五絕胸前,如有半點錯漏,則必定使自身落到凡塵里,孰輕孰重,何須在下多言?”

  云仲收起眼前零散書卷,言語雖是不曾失恭敬,神情莫名摻進了些戲謔,“五鋒山下我起陣而不曾傷人,只暫且用以阻敵,而我若不曾身在此山中,則也可用枯藤雜草鋪場,并不能得以變轉戰局,反觀最先出手的,反而是胥孟府兵馬里藏匿的修行人,更何況尚有數位部族中的猿奴,個個修為高深莫測,倘若教在下擔著這等違逆五絕令的大罪,那出手傷人的幾人又當如何處置。”

  挑南山眉頭抖了抖,韋尚的眼光停到黑衣劍客身上頓了頓。

  該說不愧是吳霜的徒弟,這位如今已立在五境,能與劍王山道人打得兩敗俱傷的大劍仙,年輕時同樣尤以嘴皮利索揚名天下,曾得理不饒人扯住位破境不久心性未定的高手接連罵了好幾日,生生將這人本已得來的境界剝去,險些走火入魔,休養多年才略有好轉,如今看來這弟子,本事青出于藍,字字句句都說在點上,說在五絕中人最為左右兩難的地界。捏七寸的手段,風輕云淡,可惜當真是管用。

  兩人無功而返,來時匆忙,去時亦是干脆,所以帳中又是只剩云仲與那位姑娘,后者不久就是醒轉,四下瞧瞧并無人來,朝云仲揮揮手,似乎仍是困意未消,拎起大戟就朝帳外走去。

  正座處的云仲淡然笑笑,重新取來幾卷從未翻看過的書卷,一目十行,不停翻閱。

  近來似乎分外熱鬧,先是有無甚交情的故交來訪,又要有相識的故交來訪,雖說逐個應付,倒也不至于應付不得,但依然會叫眼下的云仲生出些厭煩來。

  紅繩暗淡無光,可帳中的黑衣劍客卻是滿臉悠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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