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筆閣 > 酒劍四方 > 第八百八十八章 可堪通天
  夏松京城里頭有兩位中官之首,一位姓何,一位姓蘇,但大多無人會去叫這兩人本來尚在民間時的姓名,一來是因生怕這般言語被聽了去過后算賬,二來則是兩人皆是自幼入宮,憑兩人自說早已經忘卻太多孩童時陳年舊事,名字早已忘卻,只記得宮中起的中官名,一個叫紫符,一個叫八足公,其中以紫符主內,八足公主外,橫是憑中官之身令整座京城更似金澆鐵鑄,尤受圣人器重。

  歷朝歷代中官權柄大小,不過寒淵化雪憑洞接之,當世圣上賞賜得多些,皇宮內院里柔聲細語分寸得當的中官所接的就自然多些,而凡圣上不愿器重或是手頭勁力高些,就僅做些分內事,侍奉食浴整塑百草這等事中官早已是得心應手,故而圣上刻意灑落的零星權勢落在代代中官處,都尤其謹小慎微,有時則傾力而為,無時則安分守己,更莫要說即使是最受圣上器重親近的紫符與八足公,兩掌中可動用的錢糧人手連同權勢,亦算不得極多,并不占主,唯獨錦上添花。畢竟即使身后無人,前朝歷代亦曾有過中官謀逆扶蟒的舉動,即使眼下夏松圣人明德仁厚,照舊未曾將大任交與皇城中官。

  紫符前幾日難得出皇宮一趟,今日才是回返,外頭風急連匿雪云頭都難以停留,清夜月寒,才進宮中就被立身在錯落宮墻處等候的八足公攔住,才要發問,八足公朝膝下指過兩下,也不去理會紫符是否跟隨,遂挪碎步向心齋宮去,肩背已顯佝僂,然雙足力道依舊十足,碎步連挪倒也迅捷,而腳下無聲無息。歷來熟悉宮中事的人都曉得光看中官腳步輕重快慢,難言此人身居何位,不過起碼能窺見一處,便是這中官入宮中的年頭長短,走碎步有動靜或時輕時重者多半年歲極淺,或是才入宮來,而足根不落行走自如且無聲息的,必定是在皇城里留過相當的時日,方可練出身不遜于貍貓的身法來。

  心齋宮歷來無人,乃是每隔數年圣人連同群臣在此齋戒之時所備,長年累月早有中官摸出此間的規矩門道,故而此地就自然成了高位中官交談時的僻靜地界,皇城里即使眼線林立,也是心照不宣替宮中身居高位的中官留過處僻靜之所,亦好借此地略微舒緩些謹小慎微如履薄冰的心思,盡可暢言,從未曾聽聞此地有甚風聲走漏。如要細說,乃是圣人仁厚,再者往更深處想,便是出于對夏松皇宮盡掌在手的底氣,放任私下言語交談,而絕無絲毫動搖根本的可乘之機。所以多年下來中官里有這等暗手,指膝一下是尋僻靜處說話,指膝兩下則是去往心齋宮交談,而指膝三下,則是面圣。

  八足公面貌在五旬上下,然眼尾仍不見甚細紋,面如冠玉,而實則卻是有人言說,這位終日不在皇宮以內的八足公,年紀已逾花甲,但未有絲毫老態,舉手投足除卻中官謙和之外,更有文臣風雅,相比起性情更是沉寂些的紫符,隨意許多,如今立身在心齋宮外,先行開口。

  “約有近一載功夫未見,紫符卻是蒼老不下數載,宮中年月難過,確是辛苦。”

  “何時八足公也曉得說噓寒問暖的客套話了,”紫符面皮松弛幾分,瞅過兩眼八足公鬢發,言語之中酸澀滋味卻不減反增,“到底是身在皇宮之外,哪怕閑來無事看花鳥雪月,都可使心境舒緩下來,有這般境界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一載復一載,怎都不見華發老態。”

  八足公歷來擅言辭,書畫行詩亦是高絕,若是前些年頭不曾出那位點兵關年平之畫工獨占鰲頭,沒準夏松皇城里字畫冠絕就要落在八足公身上,分明是位許多朝臣私下里不愿正眼相看的中官,而才氣學識做事手段,皇宮中人無一能挑出什么瑕疵不足來,而眼力極好通曉審時度勢,就更為不易。

  “憑咱家私交,遠還好不到這份上,此等嘉獎言語,乃是宮中那位一言傳,特來轉述罷了。”雖是安穩出言,而八足公兩眼卻始終盯著清凈皇城里的幾盞燈火,幾位遠處提燈宮女穿行宮中,一如夏時流螢,待到燈火遠去后才兩眼平視紫符,繼續道來,“除此之外還有件大事,圣人意思是傳與兩三心腹即可,莫要傳揚甚遠,估摸著若是京城里過三人知曉此事,頭顱搬家就是意料之中事,本不愿同你講,但左思右想,還是僅傳與你一人知悉最為妥當。”

  那位近幾載于夏松名聲甚大的范元央出巡回返,還未親身至京城,半路連上數道奏疏,卻是受圣人重看,再將官職朝上賜過一階,已然是一人之下,不日即歸京城,有此文武百官之首的官位權勢,奏疏之中所言易法之事,不日成行。

  “范元央此人的名聲,紫符兄多半也聽過一二,我知曉的則是更多些,畢竟受恩得名八足公,織網才是頭等大事,那些絲線同咱家言說過,此人手筆好大開大合,尤擅使布局穩固,早年間身后立身的世家積弱,同樣是在此人一手刀斧歸改下越發昌盛,而今范家在整座夏松里可居魁首,范元央乃是首功,既有靠山大勢,亦有手段心思,憑我以為如若夏松易法,必是從此人起勢。”

  而這番話過后,紫符卻突然欲掉頭離去,被八足公叫住,才是停下腳步。

  “既不將我拿做心腹,何苦說來?”

  八足公頓了頓,臉上笑意緩緩綻開。

  “皇宮之中有數高手,當屬你我兩位四境,圣上雖有可信之人,然過手總是不便行事,依范家如今勢大怎好由尋常人去迎,何況范元央易法已是招來許多明暗處的記恨殺心,此事若是做得不干凈利落,難以功成不說,倘若落下口實,足使得京城震動,你我都是上年紀的人,夏松要是有個風吹草動,心肝受不得那般激。”

  紫符臉上仍是那等木訥端莊的模樣,但聞言之后很快便是心知肚明,念頭電轉,默默抬頭朝皇宮最高處瞥過一眼,搖頭嘆息。

  圣上本該年富力強歲數,然皇城里苦醇湯藥味經年難絕,今日之后,難得要令血腥氣壓過湯藥味。

  距皇城不足百里處,甲騎暫歇,于處酒肆歇息過夜,此行約有數百騎跟隨范元央外出巡境,其中七成盡是范家門客,同范元央出京城時所攜的百位掛甲的京城卒一般,同樣掛甲帶刀,然當中多數并非是什么習武之人,馬匹顛簸之下面色奇差,連年僅五旬身形瘦弱的范元央都有些遭受不得這般苦頭,于是停步整頓歇息數個時辰,明日回京。

  酒肆掌柜從來不曾見過這等場面,更是疑惑為何那位為首的文人分明身居高位,偏要選此等前無村落后無大城的地界歇息,酒肆后頭那座小客棧也僅能容下二三十人數目,但范元央卻是言說,此地就甚好,也不忙歇息,同掌柜坐到客店屋中對坐飲酒嘗茶,無知無覺就扯過近半時辰的閑話。

  個中辛酸,無端盡涌,使得足有四旬上下的酒肆掌柜都是多飲幾杯。

  近京城百里,尚有難言苦楚,這般狂風天時用于新修鋪面檐瓦的銀錢,從數載前就有文書立下,然全然不足更迭屋頭瓦,乃至三杯兩盞米酒錢都不足。膝下一子已年滿進學堂年紀,而無處收留,更因如何都取不得功名只得閑在家中替掌柜打理酒肆客棧,斟酒與忍氣吞聲的本事,都已是練得爐火純青。

  仍是夏松京城,仍是皇宮殿階下,未有宮女穿行,中宮踮足來去,燈火稀疏,而驟然放亮。

  赤龍當空引飛火懸掛,恰如星斗點明樓宇檐臺。

  渾身劍氣隨步走的褐衣人連遞劍氣數道,茫茫幾掛如瀑劍氣盡遭赤龍吞吸腹里,到如今仍似泥牛入海,紫皮葫蘆燦燦光華收去,暫且止住攻伐。

  五尺境中來了位不知名的白衣與赤龍,任憑灰衣者見多識廣,思索之下仍未解出此人使的乃是何等神通,于是遲遲不曾出手遞招,高聲招呼。

  “此五尺境不曾有道兄這般人,僅為等候旁人所設,何況既無舊怨更無世仇,不妨離去。”

  而從半空中落下,坐在皇宮飛檐處的白衣人沒搭理灰衣者,而是饒有興致看向渾身劍氣滾動的褐衣,自言自語似開口,“五尺境五尺境,倒也沒愧對無恥二字,起名的倒不是你,劍氣卻有幾分意思,在我猜測硬是將經絡內氣斷成百萬截來,經那枚寶貝葫蘆后,能化細碎劍氣為整,傷人時就如同是百萬道圓滿無缺的劍氣疊到一處,難怪這般唬人。”

  “此外有句話說錯,世仇興許沒有,新怨必定是有。”白衣人言語聲輕快,直到凝神朝階下鐵索纏縛處眺望一眼,旋即將目光收回,招手喚來半空中騰躍赤龍,伸手摸摸后者腦門鬃毛。

  “我也練過劍,不妨比比看,臟東西咱不吃。”

  頭半句是同褐衣者言說,后半句卻是同赤龍埋怨。

  并二指做劍指,掃落一掛星辰,十倍于褐衣者所遞劍氣寬窄長短的渾厚劍氣壓過半座皇宮。

  不知此劍氣可堪通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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