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筆閣 > 酒劍四方 > 第八百七十四章 風雪遠而心念近
  一月之前,穆氏一族中傳出信來,那位拜客卿時日并不算久遠的唐不楓,在雪夜之中破開三境關,從虛念念二境搖身變為靈犀三境之人。

  且不說風光一時無兩,穆氏族首得知過后,贈客卿大鐸。

  常年居于大元東南境的八族同別地不同,少有納客卿的先例,相比于大元各部乃至于天下大族豪強,納客卿事上最為繁瑣嚴苛,常有族中十載無客卿這等說法,需得外人立下足夠分量功勞尚可由族中人定奪可否納為客卿,往往又要拖延上一年半載,都未必能落在實處,但如是成客卿,其位僅次于族首之下,立身極高,權勢更非天下尋常客卿能比。而此番唐不楓還未破入三境之時,就已是身為穆氏客卿,破境過后所贈的那方客卿大鐸,更是穆氏數十載來頭一回,能憑此大鐸出入穆氏祖地祠堂,而無需多禮,與族首平起平坐,且可憑這枚大鐸調令穆氏半數人馬,足見穆氏對于唐不楓何其看重。

  今日細雪,冰河之側唐字牙旗迎風翻卷。

  河上堅冰早已逾丈寬厚,而冰河之中有人出刀,卻并不是尋常練法,而是刀隨雪走,指腹大小細雪經過那人身側時節,盡數變為兩端而形不散,砸到周遭堅冰上頭。

  唐不楓練刀歷來是勤快,本就是殺賊時瘋癲,言語時瘋癲,練刀時瘋癲,故才有唐瘋子這等相當上講究的綽號存留至今,也虧的是沈界在其中推波助瀾,眼下就連穆氏部族中人都盡是曉得這唐瘋子的名號,雖說不見得有幾人敢當面道來,可實則就連唐不楓自己都聽見過不少回穆氏部族中漢子酒酣耳熱時言說的唐瘋子三字,到頭也只得苦笑,卻從未動怒,只覺如此稱呼倒也尚可,起碼使得聽來很是親近。再者就是當真不樂意招惹沈界,這位模樣堪比女子俊秀的書生,眼下修為越發高深莫測,乃至有時唐不楓很是想問問,沈界到底破沒破得四境,若非四境,斷然無這般高明的神通,但要真是立在四境,不知何處又偏偏差了那么一點氣機,奈何無論是否立身在四境,對上已然站穩三境的唐不楓,沈界還是如當初那般輕飄即可拿捏穩當,銀湖倒掛似刀芒,對于沈界而言,不過像是日暮孤霞,刺痛兩眼都難,又何來的疲于應對。

  世間的憋屈事有許多,不過斗嘴占不得上風,打又打不過,腹中文墨還遠遠不及,大概是近來唐不楓所遇的最憋屈的事。

  對比這兩位時常切磋斗嘴,天寒地凍時節尚有心思見勝景,阮秋白已是閉關許久,但依舊未有太多動靜,即使是天資不如唐不楓,不過畢竟是多年積攢下的內氣修為很是渾厚,悟性稍有遜色,卻是唐不楓后來居上,自是要起幾分爭強好勝的念頭,但越是如此,越遲遲不得破入三境。憑沈界話說來,要說唐不楓乃是在江湖上的一塊頑石,經多年磕碰打磨起落浮沉,早已是將整塊頑石磨得剔透,更何況本來便是枚璞玉而非頑石,心念足夠跟上修為,當然要添些水到渠成的玄妙氣,而久在漠城當中的阮家主如今心念,尚不能比肩唐不楓,堅固柔韌皆差起一截,所以縱然天資并不見得遜色,也避免不得放緩腳步,多受磨礪,反而是好事。

  話雖沒錯,然而唐不楓是何等護短的人,正是沈界說出此話過后,就越發時常尋釁滋事,即使遭沈界敲打得腦殼生疼,難求勝機,還是時常前來討教,而后再度被沈界憑書中神通揍得鼻青臉腫,悻悻離去,不過兩日再度前來討打。

  不過縱是知曉自己顯露修為,唐不楓能在穆氏地域中更為順風順水,沈界也從來不在外人眼前顯露神通修為,因此在旁人眼中,這位面皮俊秀風雅非常的書生,僅是個終日離不得書卷的書癡,沒準出謀劃策尚有幾分功底本錢,但要是過招,則真未必能打贏八族里頭的孩童。

  唐不楓練罷刀后,自顧回返,瞧著是練刀,而實則卻不止練刀那般容易,既受穆氏族首器重,免不得要教穆氏部族里的漢子刀槍本事,修行能耐興許學不得,可刀法精妙乃是一招一式靠功夫硬磨,學來幾手高明路數,不見得日后就用不出,所以每逢唐不楓外出練刀時,唐字牙旗下皆要立身不少穆氏部族里的漢子,瞧冰河正中刀花翻卷來去,哪怕這唐瘋子再瘋癲些,相貌丑鄙不堪,在這些位崇武嗜武的漢子眼里,大概也要比嬌俏娘子中看。

  “前來大元時日不短,這身量倒是比以往強出許多,本來很是有些面黃肌瘦,如今還真是有些武夫莽漢的架勢。”不算奚落,沈界從書中費力拔出兩眼,瞥過眼唐不楓,遂將書卷放入懷中,并肩而行。

  北地寒氣到此時并無消退跡象,而是愈重,烈風四起尚難辨認風向,霜雪緊實,于河堤兩側掛起足有數丈長短冰凌,仿若懸劍,也如犬牙。

  “旁的暫且不提,吃喝甚好,難怪當年還在齊陵頤章走江湖時,聽人說當初連年狼煙濃時,捉對拼殺大元鐵騎能奪天下魁,更何況是百騎千騎前沖數十息,怕是四境修行人遭撞得結實,照舊得折幾根骨。”打從入穆氏起,唐不楓算是將本來那點零星成見也盡數拋卻,如說是當年還覺得大元鐵騎無雙難免有吹噓之嫌,真到此地,方才曉得這些位壯碩如牛,能拉滿大弓的漢子有朝一日立身沙場當中,是何等駭人。

  沈界則早知唐不楓要如此言語,輕笑兩聲,“那又如何,對現今已取來唐字牙旗客卿大鐸的唐瘋子而言,難道不是好事一樁?”

  “除卻穆氏之外,其余七族盡已同胥孟府互有往來,不止穆氏族首始終緊盯此事,連我閑來無事打探消息外出走動,都得知不少,當中尤其以樓氏與胥孟府牽連最重,大抵面上仍叫樓氏,實則已算胥孟府鞍前馬后走卒,所以眼下雖說八族仍舊同氣連枝,交情甚近,已可稱是陌路,穆氏族首行事不見得順從大勢,卻自有風骨傲氣,強弱難有長久不改,這份心念卻難得。”

  熟知沈界脾氣秉性做人法子的唐不楓心頭微動,旁人摸不準沈界,總以為乃是憑與自己的交情才能同受好處,總是個外人,而其實沈界從來未有甚攀附心思,相反從始至終都覺事不關己,全然不必替穆氏出力,畢竟只外出游歷,在此地停留更久些,連唐不楓受客卿位領大鐸一事,沈界都從來未曾明言看法如何。所以眼下沈界能有這番已能夠稱為偏向的話語,唐不楓饒是城府再深,還是一時停下腳步。

  可沈界卻是連連擺手,自嘲笑道,“甭看我,一個只曉得讀書的書生,我可幫不上你什么,何況穆氏如今四面八方皆有敵手,只是隱而未發便是,如要等到另外七族與穆氏當真揭開那層窗戶紙,就是再無甚回頭路可走,我不過就是個再尋常不過的嗜書書生,真當能從書中學來造否極泰來,逢兇化吉不成,真要是這般想,奉勸你日后還是少聽說書的信口胡吹,誰說的找誰去,休要把我扔進雷池火坑當中。”

  一瓢涼水澆得唐不楓眉歪眼斜,好一會不曉得該如何接話。

  沈界終究是咧開嘴笑將起來,拍拍唐不楓肩頭,“調笑話算不得真,本來這趟出漠城,就有城主授意,好生看顧阮家主,但既然如今咱也是大半個好友,又是因阮家主眼神古怪挑了你這位夫君,于情于理,都要盡力幫襯,但至于能耐到底有多少,我也不曉得有幾分。”

  唐不楓住持,距離阮秋白閉關地不過三五十丈,可如今阮秋白閉關悟三境,無人可入其中,連唐不楓也不例外,生怕打攪修行前功盡棄,但每天唐不楓無論閑暇與否,都要坐在那座樓宇外許久,直到暮色已深風似刀割,從頭到腳雪化凝霜,眉睫近乎掛起冰凌,才起身回屋舍歇息,每日皆如此。

  其實沈界覺得唐不楓這等舉動很是無用,可又不好多言,于是從不加勸阻,眼下瞧見唐不楓又要盤膝坐定,手頭掂著一葫蘆酒水,剛要出言提醒兩句,被唐不楓搶了先。

  “沈兄自可歇息,我得在這守上一陣,哪怕如今回住處,估計也難心安,雖說如今取客卿位,按說并無危急,但怎么都有些不放心,即使歇息又難得安穩,倒是不如在此飲酒等候一陣,聽聽風看看雪,都挺好。”

  沈界眨眨眼。

  修行之人破境時節,無異于生死路口。

  唐不楓哪里是樂意聽風看雪,而是掛念不知如何消除,唯有湊得進近些,才能說服自己心念能傳得離阮秋白更近,如此這般稱頌懇求漫天有名有姓神仙佛陀護佑時,能夠更管用一點。

  霜冷長河,飛雪連天硯冰難消,唐不楓就坐在檐下,端起酒葫蘆,絮絮叨叨自言自語,話語聲極輕,估計也算不上什么情話,但沈界卻知曉,這片飛雪連天地里,無人虔誠禮佛,可是如論誠心,如論心念之強,應當是這位只曉得練刀的瘋子,用情最甚。

  Ps.提前祝大家元旦快樂~2023否極泰來,諸煩盡褪,平安常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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