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筆閣 > 酒劍四方 > 第八百五十七章 立威
  天下陸續迎冬,雖有起初幸免于冷冽寒蕭冬風的地界,可往往總不能躲凈,整座人間猶如覆巢,豈有獨善其身的好去處,連終年天景都如春未去的南漓,雖然是不過了頭一月余的嚴冬,但仍是不曾徹底躲藏過去,縱然無雪飄落,然本就潮濕至極,而今轉寒時候,饒是未必有北地那等嚴寒飛雪交纏而下的景致,可濕冷氣卻同樣極是難熬,裘榻其中冷意揮之不去,饒是燃起燈火,還是難以除去寒意,甚至比起北地更顯附骨,陰冷濕氣繚繞不絕,當真不比北方飛雪地暖和。

  難怪有人言說,北地霜雪降時添衣加柴即可避過,但南漓等地雖不見得冷凝見雪,然而一身寒意纏繞筋骨當中,難解難分。

  數日之前,洙桑道里落下一場今年來勢最為浩大的飛雪,非是安安穩穩鵝毛大雪,而是從北方長途奔襲而來的細碎雪粒,猶如刀割拉弓橫豎是砸到人面皮上頭,勁力奇猛,譬如洙桑道數城當中的酒樓牌匾,皆是被這雪粒敲打得噼啪作響,連綿不斷,足見勁風之大雪粒之密,出門五步之外饒有馬匹奔行亦是無知無覺,既難見蹤跡,又難聽清馬蹄聲響,連同而來的便是嚴寒驟襲,倒當真似是北地突兀殺來支甲戈雕翎齊全聲勢浩大的鐵騎,拽住長風韁繩,雪粒為矛,苦寒為箭,連番數日攻城拔寨,在整座洙桑道里屠城十日,而不覺疲累。

  但就是這十余日之中,洙桑道軍中并未賦閑。

  僅是出于一件尋常軍卒瞧來無關痛癢的小事,接任洙桑道軍中統兵的那位姓溫的外人,竟是將整條洙桑道里大小軍卒盡數召來,當著一眾軍卒的面在漫天急雪里接連處死數十人,血水漫地。

  洙桑道里連同私軍與洙桑道中本來軍卒不下萬數,其中常年身在洙桑道里的亦不過三千,其余大半皆是在洙桑道與紫昊齊陵兩地之間久駐,如這位溫統領所做將整座洙桑道軍卒盡數匯集于洙桑道里的舉動,往前十載之間僅是有過一回,而這兩次匯聚兵馬舉動全然不可相提并論,這位溫統領雖是常年憑紗遮面,瞧身形更不屬壯碩一流,可行事之凌厲狠辣,饒是洙桑道主亦是難以相提并論,僅是軍糧調度受風雪所阻略微耽擱兩日,就當即差遣人手尋出軍中數十人,不由分說盡數押下,限五日令整座洙桑道兵馬盡數匯聚,除卻剩余極少數守邊哨馬之外,如有遲來之人,則與眼下數十人同罪當誅。

  在旁人看來,溫統領問罪的手段還算尚可,并非是徑直定罪問斬,而是將軍法罪狀一并道來,給每位負罪之人眼前都扔去柄刀。

  憑溫統領的說法,洙桑道每年軍餉擱在天下數國當中亦算在上游,故不到萬不得已,定是不會無端降罪,但延誤糧草足有兩日,已是脫身不得的軍中大忌,不過仍舊是給這幾十人留了相當的情面,如若是身手尚可,仍可免去重罪,留待日后軍功抵之,只需同自己過招十合而不傷性命,即可安然離去。

  但可惜之處在于,這數十人未曾有一人能抵過溫瑜五合,便已然身死。

  往常軍中人皆是畏懼賀知洲的身手與難測性情,但此番賀知洲從頭至尾都不曾出手,只是抱起柄長刀在一旁觀瞧,反倒是這位并未有過高威望的溫統領親自提刀,當場誅殺數十人,血流遍地,死尸堆起,而面不改色,刀招刀架從來就不曾有分毫松散,出刀瞬息已可取人性命,幾十人不過炷香有余,盡數死在刀下,被周遭已然嚇破肝膽的幾位軍卒拖去別處。

  似乎從這一場戾氣極足的廝殺之后,洙桑道之中本來很是松散的軍卒,霎時間就在面對這位溫統領的時節,很是規矩,乃至連大氣也不敢喘息,甚至比起瞧見賀知洲更為膽寒,哪怕溫統領在這等大雪嚴寒天景之中練兵,亦是無半個敢有怨言或是應付了事之人,人人眉間生霜,凍得面皮皴裂,照舊遵從這位新統領調度,全然無絲毫亂相,倒真是有些久經戰陣軍甲的滋味,于浩蕩來襲左右回轉的大雪當中,陣仗氣勢愈足。連城中百姓在這等寒風呼嘯的時節,都能聽聞軍卒出刀刺槍時沉悶喝聲,聲震十里,當然要在茶余飯后,稱贊兩句這位新來的統兵大人治軍有方,生是將這些位只曉得領空餉的私軍制住,雖不見得就能穩穩勝過別地軍卒,起碼這氣勢全然不同往日。

  這十日,溫瑜同軍陣一并外出,一并遞刀,凡有軍卒刀槍功夫有差處,皆是要逐個點撥,反而在天寒地凍城外留得最久,一身黑衣整日素白,為大雪所裹,長久不化,同樣也是被軍陣中人瞧在眼里,于是除卻畏懼之外,亦有些敬佩。

  服眾除卻刀斧之快外,仍需有所謂身先士卒之舉,恩威并施,對于這些位過慣領空餉而不見沙場的軍卒而言,才最是見效。

  夜里時節,溫瑜才是回住處歇息,洙桑道道主早已將一處府邸吩咐人收拾妥當,留與溫瑜幾人,但到如今溫瑜亦是推辭,只令行丁與小姑娘喬玄前去住下,自己仍舊是居于客棧當中,每每夜里回返,總要將渾身積雪撣凈,令小二端上壇烈酒稍稍暖暖身子,而后再去歇息,這十幾日之間已成習慣,倒也是御寒奇好的法子。

  而今日溫瑜邁步走回客棧,便發覺自個兒常坐的桌案處,早有賀知洲討過幾壇酒水,瞧模樣就已是先行自斟自飲過一場,如今將身子掛到椅背上頭,翹起兩腿,聽見客棧前門響動,就知曉這時辰鐵定是溫瑜回返,故而先行將壇未開泥封的酒水拍開,擱在桌案對面,但臉上卻是別扭不已,像是相當不舍得。

  “賀兄難得有雅興,先才十幾日內可沒怎么瞧見你人影,旁人在風雪里頭受凍的節骨眼上你賀兄不曾露面,怎到如今才想起請我喝酒?”見賀知洲德行,溫瑜亦是不推辭,徑直落座接下那壇酒,面露異色,“洙桑道里賭坊有數,掌柜的皆是不好惹,賀兄可要悠著點,賒賬也比有命贏沒命花要強很多。”

  “邊涼快去,”賀知洲知曉這是埋汰話,兩眼一翻沒好氣道,“看不起小爺是怎的,怎么說都是在道主身邊當差不短時日,平日時銀錢雖是有些揮霍無度,真能潦倒窮酸到買壇好酒都要去現贏點銀子?且放心喝就是,大不了等到那些位賭坊生意主來找的時節,拿道主當擋箭牌,想來也不至于扒去老子一身皮。”

  溫瑜未曾推辭,淺飲兩碗過后,略微品出些滋味來,于是放下酒碗,挑眉看向賀知洲。

  “這酒是恭喜我終究是放下心頭種種道德規矩,當著眾人的面誅殺幾十人?”

  據溫瑜所知,賀知洲此人雖說是功夫相當高明,但還當真是有些囊中羞澀,畢竟憑這位的酒量,怕是終日飲劣酒開銷亦是不少一筆銀錢,更何況始終不樂意虧待自個兒,饒是替洙桑道主做過不短時日的近侍,銀錢也不能稱寬裕二字,故而往常相當小氣,僅是有自己兩手空空蹭洙桑道中相識酒宴的時候,但從不回請,如是那等古時貔貅只進不出,一反常態端來數壇好酒,怎么看來都不合往日脾氣秉性,略微思索,就知曉其意有所指。

  “猜對一半,還湊合,”提起此事賀知洲不曾避諱,而很是得意洋洋,將話語聲放低道,“溫兄以為我這些天來為何不樂意露面?調度洙桑道上下兵馬這等大事,無非為立威兩字,雖時日尚短瞧不出更多端倪,不過聽人說是恩威并展,的確像那么一回事,我又怎好去分幾份本屬溫兄的統兵威望,真要是那般不識進退,怕是縱然身手不差,照樣難以活到今時。”

  “而之所以言說溫兄猜對一半,實在是因為我這眼力太好,也曉得溫兄是山上走下來的人,自有規矩道義不愿輕易妄造殺孽,這些時日溫兄安排的大小事可都瞞不過在下這雙眼,算到如今來,那幾十位本該身死之人,怕是如今已安然抵達別處,大抵往后許多年月不愁吃喝,我說得可對?”

  “人太過聰明不總是好事,”溫瑜眉眼帶笑,清清淡淡朝賀知洲瞥去一眼,“但大多時候這往往是好事情,雖說是被你看穿安排,但旁人看不出破綻即可,盡管日后未必也能兜住,起碼略微展展手段,令這些個從來不曉得何為拘束何為天地之大的舒坦軍卒見見世面,以后遇上連天戰事白骨森森,不至于哭爹喊娘。”

  “成天覺得自個兒乃是私軍,覺得自己很能打?總要夸口惦記著上沙場之中討取功名,可真要是瞧見殘肢斷臂,血流漂櫓的場面,洙桑道中的兵馬,估計連如何逃命都忘了,如今的洙桑道兵馬的確數目不淺,但遠還不夠格同周遭兩地平齊平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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