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筆閣 > 酒劍四方 > 第七百九十二章 兩枚墻頭草
  身在夏松關外周遭討生計的,或是不知從何處來的閑散兒郎,還是早已經闖出不小名氣的蠻橫莽漢,連帶是那等手藝人或是往來夏松紫昊之間的商賈,無一不曉得鴻廬當鋪這處地界,原因倒也是擺明,便是這鴻廬當鋪除去典當生意之外,隨家底愈厚人手愈足,顯然已是供不起龐大身形,故而將手伸入其余行當,也在情理之中。

  貧苦人看來興許憑生意二字富貴,當屬極難,不過對于已成氣候的鴻廬當鋪而言,欲要開枝散葉,壓根算不上什么前路險阻重重的難事,不論銀錢人情,還是典當鋪中的江湖高手,皆已不需另行囤積,且鴻廬當鋪里頭那位大掌柜,世代沿襲下來,夏松邊關周遭不論人脈人情,還是做生意行事的規矩講究,早已熟稔于心,說到底來也不需另耗費多少周章,只需略微推上一手,這鴻廬當鋪自上而下,就已可在旁的行當生意中站穩跟腳。可饒是如此,事事皆需周全兩字,幾載前那位大掌柜就已是去到各處擺放舊友新朋,多半便是替鴻廬當鋪開枝散葉做足了功夫,上至夏松紫昊邊關周遭官員小吏,下至關外各地鏢局掌柜鏢頭,耗去近乎整年時日拜訪,竟是將夏松紫昊邊關處規模甚大的市肆集會大多把持到鴻廬當鋪手上,且是同數地鏢局先行通氣,開旗立鏢,一來自行接迎鴻廬當鋪各處分鋪收來的值錢物件,二來亦可替來往商賈護鏢保貨,即便未必有當鋪主業所賺銀錢數目,倒也是份不低的銀錢入賬。

  究其緣由,便是鴻廬當鋪的名氣這些年來過大了些,引得四面八方高手來投,而那位大掌柜又素好結交江湖中人,故而思量一番之下,還是將這些人手盡數收進鴻廬當鋪之中,故而賦閑之人愈多,俸祿卻不能少,時候久后,才發覺這鴻廬當鋪單憑當鋪生意,隱隱已有些入不敷出的端倪,一來是的確到開寬跟腳的時辰,二來則是削去整座鴻廬當鋪中大多閑人,除那等身手高明至極,能憑幾人之力震住窺伺作祟外人的高手,如何都不可有太多閑人留存。

  可盛況持續數載過后,鴻廬當鋪卻是無端元氣大傷,不單單是大掌柜遭人暗算,生死不知,整座鴻廬當鋪頂上近乎五成高手,亦多半身死,僅是討回十余人來,不久后紛紛退出鴻廬當鋪,甚至其中數人離去過后,再不涉足江湖半步,寧可找尋處僻靜所在,憑事柴桑維持生計。

  當彭三章將此事細細道來,說與溫瑜聽的時節,后者正坐到一片野竹林當中,借刀破竹,割去外表竹衣,再借彭三章腰刀同自己佩刀合起,刺入樹狀當中,立出劍門削去毛竹細刺,再經火烤手掰,末尾覆上層韌勁極足的宣紙,制得枚相當秀氣精致的滾燈,遞給喬玄,說如若是滾球似燈中火熄,需添燭的時節,便戳破宣紙添燭就是,不過是過節時討巧惹人喜歡的物件,多數用罷一回,就不再續燭。

  但喬玄從小就少有把玩的物件,眼下瞧罷這枚滾燈,端的是心頭歡喜,搖頭晃腦言道斷然不會棄去這枚滾燈,旋即便抱起滾燈來,前去竹林當中把玩鬧騰。

  “照你方才所說,這位鴻廬當鋪當家的如此做事,正在情理之中。既是想要壯大人手,怎好入不敷出,多添兩只討要俸祿的手,自也需將生意做得再大些,精明之人,多半都是要如此行事才算是妥當,總不能平白無故把沖著鴻廬當鋪這塊點金牌匾投奔而來的江湖人得罪全了,往后辦事更難不說,有違人口中的道義二字。”

  溫瑜直到瞧著喬玄蹦跳離去,才將話語挪到彭三章處,由樹狀處拔刀過后,反手收刀入鞘,緩緩道來,“至于鴻廬當鋪為何在極短功夫之中傷筋動骨,乃至近乎分崩離析,其中緣由,彭兄弟好像并沒說到點上,是仇家尋仇,還是鴻廬當鋪素來就恃強凌弱,侵占了旁人生意,才惹出這等事來,天災人禍,總要有個來龍去脈。”

  多日來彭三章已是知曉這位江湖人除去身手極高明之外,心思城府亦是相當不俗,如今才是提及鴻廬當鋪事一二,就已是瞧得相當通透,三言兩語找尋出自己言語疏漏,連忙低頭致歉道,“還容在下補全幾句,如今的鴻廬當鋪大掌柜,乃是在下大兄,彭家這代人統共三子,除我與大兄之外,還有位二兄。”

  “當年二兄因觸犯家規,被我大兄逐出彭家,多年來杳無音訊,可好像諸多對鴻廬當鋪不利的事,都有在下這位二兄的蹤影,盡管是心頭有萬千不肯信,可許多事乃是在下自行前去查明的,無論如何告訴自己二兄斷然不是那背后推手之人,奈何鐵證如山,多半就是二兄在后推波助瀾。”

  溫瑜詫異望過衣衫談吐都很是尋常的彭三章一眼,卻也未停留過長時候,遂緩緩問道,“依你言語聽來,是覺得這等險些毀去鴻廬當鋪,將你大兄近乎害死的,便是你這位二兄?”

  臉色很是灰敗的彭三章咬緊牙關,還是將頭底將下去。

  兄弟鬩墻,歷來是家丑,從來無那等對外人言說的道理,但事已至此,倘若不說,只怕溫瑜斷然是不肯相助,只好將這番話盡數說出,過后就始終低頭,再不肯開口。而溫瑜亦不多問,只是朝竹林當中玩耍的喬玄呼喚兩聲,四人三騎,離了竹林,向夏松以北而去。

  登程不過數百步,始終斗笠遮面的溫瑜卻是對近來很是安生的行丁望去一眼,無端就將黑獍腳步催快,直到沖出數百步,才是緩緩而行。

  “林中老人家分明聽得很是仔細,可過后一言不發,是出于心頭有些顧慮,還是不曾琢磨出什么念頭?”

  說話前溫瑜先是朝身前的喬玄略微叩指,而后見行丁馱著頭小猿,這才開口問詢。

  而行丁也知曉此舉何意,倒也很是精明并未點破,躺鞍答來,“那后生所說,不見得是假話,況且鴻廬當鋪老朽曾經聽聞過這名頭,自從這任當家的接過當鋪行,生意做得極大,莫說方圓百里,大半座夏松都未必有勢力愿去招惹,同仙家亦是斷然扯不上甚干系,起碼大元境內的人想身手招攬夏松邊關的鴻廬當鋪,并非是所想那般容易,更何況在此之前,鴻廬當鋪在仙家人眼里不過是個生意還算興隆的當鋪,井水不犯河水,那后生沒道理扯謊誆騙。”

  “但此事細想之下,彭三章所言,老朽卻覺得有些古怪,能將鴻廬當鋪從一處尋常當鋪,做到這般勢大,又怎會是個尋常人,江湖上的事說冗雜繁復,照樣可歸結到三言兩語當中,越是那等高明人,越是將自己變得長袖善舞,深諳江湖中辦事法子規矩,知曉進退的鴻廬當鋪大當家,又怎會輕易結下如此大仇來。且不說是仇家如何找尋來如此一批高手,鴻廬當鋪傾頹實在過快,若無多年布局,即使找來這等數目的大高手,照舊只能傷其筋骨,而非摘心剔骨。”

  溫瑜聽罷,低眉過后又是抬眼,但目光望向行丁的時節,又是頻出奇色。

  “一個多年為虎作倀,不曾走出大元的老人家,能想到這些,著實不易,倘若不是生來就是猿奴,沒準老人家興許也能變為大員君王座上賓,出謀劃策。”

  雖然順耳,但這話卻不是抬舉恭維。

  行丁依舊自顧自逗弄那頭小猿,似乎是瞥見溫瑜方才目光,笑過兩聲。

  “盡管放心,眼下老朽已是叫大元中許多人視為剝掌掏膽的熊羆,恐怕此生都難以光明正大回大元境內,但既然你夠強,功夫境界夠大,從一家殺而后快的屋檐之下,去到另一戶屋檐底下當走狗,并沒有什么心氣不順一說,就算是想到什么,有問必答,言無不盡。”

  活脫一枚墻頭草,何處來風何處倒。

  而溫瑜卻是想起些什么,眼里罕有流露出很是真切的笑意來,同往日冰涼刺骨不同,剎那明媚,而后眼中光華又是很快便跌落下去,對喬玄再一叩指,解去縈繞喬玄周身的小陣,等彭三章催馬趕上前來的時節,問過了那幾位自行退出江湖,離開鴻廬當鋪的漢子隱居處,調轉馬頭,疾馳而去。

  彭三章知曉溫瑜性情,趕路時節,總想著同那位背猿的老人問上幾句,但自從后者深深看過自己一眼后,就曉得許多話不該問,老老實實將嘴角抿起,再不敢多言,這是求人辦事的規矩。

  而行丁路上亦是心緒萬千。

  僅是這般歲數,琢磨大事小情的能耐,溫瑜已是站在不低的境界,但最為叫人心驚肉跳的,是一路上走到如今,溫瑜的心思城府,仍舊高高攀升,就憑解此事的手段,好像已經比自己老練數籌。

  修行精深,心思過人,總是讓人艷羨到兩眼通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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