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筆閣 > 酒劍四方 > 第七百六十六章 浩大秋意
  才過中元不久,上齊京城下一場盛會,剛好定在處暑節氣,眼見得遇上處暑,原意就是出暑,最為令人難挨過的三伏天已是強弩之末,無力困獸,再難翻騰出往日的滾滾熱浪,倒是猶如霜打百花,雖是幾日前爭相逞兇,招展開來渾身艷塵氣,也再難蠱惑過路之人。每逢處暑時,往后尚有回熱,但相比于日日曝曬,險些就能將人通體皮肉都蒸炸過數個來回的三伏天,亦算不得甚,每逢處暑時夜觀天,遠空北斗斗柄遙指西南,就能知曉此夏終究是隱瞞不得衰態。

  也正如這番盛夏收尾的景致,遭受整整數月炎熱的人家,亦是大多走上街巷,等著那場如是能將今年盛夏推出城門外斬首的盛會,即使想要等天景回暖,需先行等到白露靠后的節氣,可人人亦是喜上眉梢,且不說前陣子中元節紛紛是祭祖,好生打開話茬同故去親近之人好生暢談一番心思,雖是到頭來也免不得難忍哀慟,但如何也是將近些時日所受的苦楚好生朝外頭倒了倒,正是心頭事少越發身輕的時辰,碰上處暑時京城盛會,自然要好生排解一番,尋些樂事。

  處處張燈結彩,忙碌整半載的許多書院先生,終于是經六七目考題過后,能少見著這些位往往家世甚大的小公子兩眼,總算是能褪去長袍,暫且封過書卷,找尋三五舊友好生暢飲幾日,免不得還要搖頭罵上幾句如今的學子越發難以管教,但凡是氣急使戒尺抽上兩三下手心,那些位小公子縱使還家過后不曾告訴家中人,最不濟也要叫囂幾句,說自個兒乃是當朝幾品官員的兒郎,日后乃是要去往齊梁學宮的主兒,倘若是吃打,必定是要惦記著日后算賬。以往沿街叫賣的商販連同家底已算厚實的商賈,卻從來不顧什么所謂盛會能好生歇息一陣,倒是比往日更為繁忙,恨不得日夜無休,將近來最受京城中人青睞的物件吃食,或是由別地來的綢緞繡衣,施展渾身解數拿到手上,惦記著能于這場盛會中脫手,好生賺上筆銀錢,日日苦思冥想,尚要應對這貨物往來時的細枝末節,累得不知落下多少根發絲。

  既是盛會,皇宮當中亦是不能免俗,中官近臣自然是曉得如今上齊圣上最好文墨,不等圣上親口吩咐,就已是提前幾月給身在上齊各地閑游或是旅居的文人大家送去信件,而今已是足有八九成抵京,雖無幾人能有那般架子去往皇宮之中客居,但京城之中頂好的酒樓,也早就是塞得滿當,到頭來就算是出雙份銀錢,也未必能求來一室,不得不退而求其次,找尋別處安身。

  除卻召文人大家進京之外,自然還是有那等京城之外官員,眼下恰好是無需值守賦閑修養的,紛紛也是由外去向京城當中,即便是能使圣上知曉前來覲見恭賀萬歲,那也是極好的事,真若是能令圣人記下,雖說不見得日后平步青云,最不濟也可令圣上決斷誰人升遷時,添一分微末推力。如此一來占地本就不小的京城,即便平日里有不少余地,或是能供人歇息的客棧酒樓,這處暑盛會尚還有幾日,就已然是顯得熱鬧至極,街頭巷尾熙熙攘攘比肩繼踵。

  京城運河水澤河燈漫道,長街處處懸起燈籠,尤其入夜時分浮光掠影,玉樓高闕,人人頭頂皆懸長燃燈火,水渠運河其中不乏何等,游舫舟船盡懸華燈,琉璃飛檐琥珀銜欄,縱使夜半長天仍舊為浩瀚光亮映得發白,自詡風流名士公子衣衫鼓蕩,搖扇撲螢,靜立高樓船頭,說不盡少年得意,如同流水一般的杯盤來來去去,甘醴入喉詩文脫口。待到人人皆蒙醉意時節各自歸去,游舫吃水,都比起無客時節輕上許多。

  歷來是錦繡文章緊隨錦繡時局,有如此景致,連整座皇宮之中亦是添起許多喜氣,竟是與每載元日都相差無幾,上齊圣人今日接連飲過數盞甘醴,難得染得些醉意,下赦輕罪之人,且是賜皇城中忙碌許久的中官不少銀錢布匹,直到天色晚時,才是挪步回宮歇息。

  可待到踏入寢宮的時節,早已有中官跪伏,見是圣上回宮,且看來心境極好,才敢湊上前來低聲言語兩句。

  隨天子眉頭微挑,宮中最通曉察言觀色稟告大小事宜的中官,連忙收住言語,重新跪伏下來,如何都不敢再言。歷來是伴君如伴虎,圣人若今日心景尚算有悅,稟報些許大事,瞧來乃是最為合適不過,但亦有那等掃了圣人歡心的中官,自是要被尋個莫須有的名頭,或是逐出宮去,或是身死,皆在天子一念。

  但上齊天子并未惱火,單手撐住額頭眉角,略微運力將眉尾抹平,不消多少功夫就拿定主意,同那位渾身篩糠似的中官吩咐兩句,最后竟是笑起問道,“寡人自詡亦有兩三分風流氣度,面皮生得更不似那等民俗當中所繪夜叉,怎就是一兩句的功夫就能落得如此姿態,本就非好殺之輩,且這件事如何說來,也不能稱之為壞事,還是放穩心思前去最好,免得令寡人那位親近之人瞧了,還當是寡人平日荒淫無度。”

  一隊皇城御軍緩緩由偏街去往皇宮,不過人人面色都很是緊繃。

  尋常別地京城,守卒御軍數目奇重,多半舉國上下近三四成兵甲,皆需屯兵皇城周遭,除卻護衛之外,各有職守,即便是戰時邊關吃緊或是大軍壓往別處,亦是要留有相當數目兵甲駐守皇城,可保無憂,不過近些年月來天下尚在太平,上齊納安當中守卒御軍羽衛數目,倒是算不得極多。

  一身紋凰織錦的矮小男子身在百余御軍之中,四下觀瞧,但可惜走得乃是偏僻街巷,除卻臨街喧囂聲響之外,并無太多能看的新奇地界。

  “可否走上一趟蟠龍街,上次去蟠龍街閑逛,竟已是忘卻了是何年月,我可不敢在皇城之中興風作浪,不如帶咱前去瞧瞧?”男子將紋凰織錦略微抖了抖,落下不少灰塵來,又是猛然想起些什么,掏出酒葫蘆來倒在手心些許烈酒,抹了抹面皮早已皴裂干涸的血跡,也不管周遭人是否出言應答,自言自語笑道,“瞧這記性,險些忘了進京面圣需沐浴更衣,好生擦擦面皮,且不能驚擾了圣上。”

  男子前后左右有四人緊緊跟隨,并不湊得過近,或是抱劍或是拎槍,尚有兩位年紀不淺的老者兩手空空,但只瞧步態,也非是尋常人,如是令城中百姓前來,大多是覺得面生,可要落在朝堂中有數幾位重臣眼中,多半是要驚出一身涼汗來,這四位來頭極大的能人封住四面,來人得是何等身份,估摸著誰人也猜不出。

  “您可別讓我等幾人難做,蟠龍正街如今正忙活處暑盛會,看上幾眼倒算不得甚,可倘若是欲要摻和上一番,只怕是為難我等了,依您這來頭,實在不敢輕易應下,等到離了皇宮,再來觀瞧不遲。”

  抱劍那位面如冠玉,但年紀卻是分明不淺,簡短應聲兩句,依舊是繞路前去皇宮當中。

  等到矮小男子穿宮闕走玉橋,踏入寢宮門外的時節,四人依舊不曾離去,反倒神情越發肅然,抱劍那位將手摁到劍柄處,持大槍那位拎起槍尾,其余兩位老者卻是一人捏指,一人握拳。

  一襲黃袍乃是當今上齊天子,一身很有些灰塵紋凰織錦的乃是位無名的守邊之人,兩人相隔百步,正中立著四人。

  “叔叔許久未見,很是讓人心生想念。”

  端坐正座上的天子站起身來,朝階下的矮小男子點頭笑笑,朝四人揮手,四人猶豫片刻,遲遲也未決斷。本是有些僭越舉動,但還沒等天子再度啟齒,階下那男子卻是低下頭去,俯身跪地,恭恭敬敬叩頭有三,高呼圣上。

  如此情形,令天子都是略微瞇起兩眼來,輕聲道了句平身。

  青平君并未在皇城中久留,不消多半時辰就已是走出皇城,回頭看過一眼抱劍那人,咂咂嘴道,“不用看,你的劍比起我那的一位好友,差了不知幾座山那么遠,修行人與俗世摻染到一塊,往后多半是毫無寸進,此生大抵也就如今最高,何苦留在此間。”

  “吃飽喝足,還能賞賞景致,尤其夏時,姑娘女子腰足凝脂,偷著看上兩眼乃是多講究的好事。”

  矮小男子沒搭理,立身在皇城之外,望著這座似是不夜的京城。

  比往日涼爽些許的清風繞發尾,街上無數姑娘與少年郎,衣裙飄擺,扇面輕晃,瓊樓玉宇上下陰面不多,大多被燈火染得橘黃,沖天光亮映照大空,分明入夜,酒不醉人。

  浮光掠影,煙火水氣,胭脂茶湯,清酒石散。

  微微瞇起眼來就能知曉不計千數的滋味穿小巷走孔橋,滑過公子賦詩袖口,乘河燈提攜朦朧水波,散到人面若花紅。

  整座納安好像滾動走馬似橘黃燈火的浪潮,砸在皇城外這位匹夫已顯舊的紋凰織錦上。

  浪潮過于富貴,燈火過于晃眼,所以壓在青平君眼前胸口時候,很像是被萬千尺飛瀑牢牢釘到山崖上,最終半字不留,緩緩走入蟠龍街中,緩緩走出這座納安城。

  好像是連天黃葉中多出抔杜鵑啼血,無端浩大秋意。

  ps.存稿告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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