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筆閣 > 酒劍四方 > 第五百八十八章 坐守
  春雨散去頭一天,湖潮閣里的少年又是拖起疲憊身子,去往凌字樓學拳,幾日苦練下來,云仲卻是發覺這門內家拳的妙處,同樣是走氣,但此門內家拳中所蘊氣機,卻是大多依附筋骨,與尋常修行法門迥異,最重錘煉筋骨皮肉,算是一門近似修行法門,又非修行法門的古怪手段,卻是相當適宜云仲修行。

  經脈盡毀,秋湖修補不過三成有余,按說尋常行氣法門已不可取,可這門凌滕器自行匯百家之長所創的內家拳,少年修行時竟很是有些裨益,且進境愈快,那內家拳當中氣機已是由貧瘠丹田,由骨至筋,再由血入皮,僅僅幾日之間打竹,雙拳尖處已是結成些老繭,硬如生鐵,如今再打竹林,已是比起初時節省去許多力道。

  凌滕器早已是立身竹海當中等候,見是少年來此,并無太多動作,只是微微點頭,令云仲打兩拳瞧瞧,后者心思通透,遞拳打斷眼前足有兩拳粗細的老竹,并不費力。

  “有點意思,”老者咧嘴,不過瞧見少年促狹神情,又是連忙收斂面皮神情,咳嗽兩聲道來,“不過比起我那徒兒,你小子這點手段,尚不足未滿十歲的小童,老夫那徒兒垂髫時節便能以拳勁開碑裂石,打斷兩棵竹木,有甚好炫耀的?”

  云仲卻是并無丁點惱意,任誰人都能瞧出老者嘴硬,方才欣喜之色,分明是難以壓制得當,便是抱拳行禮,好歹奉承道,“那是自然,您老教得好,就算是泥塑凡胎,也能化盡當中腐朽氣,轉而登堂入室,得見天地高遠。”

  但凡是凌字樓周遭幾十里的商賈住戶,都曉得掌柜老者的性子,最是吃軟不吃硬,尤其阿諛奉承,即便是手段言辭再拙劣,老者也是安然受用,不少住戶商賈都是憑此占去不少便宜,而凌滕器卻是并不在意。眼下少年這番話一出,老者面皮略微僵了兩僵,過后便是耐不住笑意,“無事不愿拍馬屁,云小子要有話說,直說便是,溜須拍馬,老夫可是向來不受用。”

  話雖如此,老者卻是相當不厚道,將身子側過,使右耳對準眼前少年,意味不言而喻。

  云仲深吸一口氣,到底還是耐著性子夸過近一盞茶功夫,這才堪堪止住話頭,再瞧那老者,已是險些將下頦抬到額頭處,不消細想便知是極為受用,老臉上頭盡是笑意,引得少年一陣皺眉。

  打過六十余合拳,老者又是教過云仲一門掌法,并不高明,但長在拳掌相合的時節,招式圓潤自如,收放極合心意,見少年打得已有三五分神似,老者才邁步走到一旁藤椅處自行落座,瞅著仍有些氣喘的少年笑罵兩聲,“依你這嘴硬的性情,向來不愿說軟和話,更甭提奉承老夫兩句,我猜你小子也是有事相求,不妨直言,何苦耍心眼為難自個兒。”

  “平白無故受了一門內家拳手段,本就應該說些好聽的,起碼令前輩順心,也不失為好事一樁。”云仲卻是收起原本蔫壞神情,轉為正色開口。

  按說師門與眼前老者,并無交情,更何況老者所傳的這內家拳,走南闖北偷師學拳,采百家長處,且憑此險些闖入五境,已能稱之為終生衣缽所得,卻是就如此輕易授與自個兒,即便云仲再不擅討人心歡,亦是知曉這份橫空大禮,分量何嘗比不過山岳。

  老者怔怔,倒是當真不曾想到少年如此正色開口,原本還當不過是有所求,眼下聽聞這話,卻是心頭略微一動。

  修行一途,其實知恩圖報者最少,即便是恭恭敬敬叩頭拜過師父,亦未必誠心,終日奉承,不過只是圖多學兩手,得些好處。日后倘若是羽翼漸豐,世上也向來不乏弒師奪造化這等事,但天下人向來沒記性,更不曉得修行一途當中的種種隱事,即便是叛師弒師過后,再憑神通能耐建兩回功業,行兩次善舉,便足矣記入俗世典籍史冊當中,沒準還要立起兩尊金身,詠行頌德。

  而少年這等向來不愿說幾句好話,除卻插科打諢斗嘴損人之外便頗有些沉悶的性子,眼下突然說起兩句好話,老者竟是覺得比以往所聽奉承,要更為舒坦許多。

  “有甚所求,云小子說說,老夫也算你半個師父,雖說如今能耐低微,但豈能坐視不管。”凌滕器努嘴,令少年落座搭話,而后自顧捧起茶湯,吹去上頭浮葉,平淡開口。

  云仲也不推辭,安然落座,猶豫片刻,終究是開口問詢。

  “前輩可曉得,京城龐家?”

  “你是問頤章朝中,當年曾足足占據數位一品武官位置的龐家?”凌滕器下意識脫口而出,旋即蹙眉不止,抬眼看向少年,“龐家按說已是不存支脈,當初奇策府那群心眼狠毒的文人,以擁兵自重,僭越皇威的由頭將龐家上下接近鏟除了個干凈,就算是龐家偏脈,亦是被充軍到極西十萬山外的苦寒之地,恐怕再無一人能重現世上,按說你本不該知曉此事才對,為何問起?”

  “有位與師門相熟的前輩高人上門,令我探查龐家舊事,大抵那處酒館當中的小二,便是龐家遺脈,但總歸不能直截找上門去,而是先要與您問詢一聲,再做決斷。”云仲瞧得老者眉頭皺起,當即便是曉得此事之中蹊蹺甚眾,亦不急切,而是替凌滕器添過一杯茶水,再緩緩開口。

  “人家替南公山守了許久的山門,且多半要將一身本事傳與溫姑娘,如此一份大禮,如今上門委托,實在不好推辭,權當是我替南公山償還些許人情,總之賦閑也是賦閑,不如找尋些事做,耽擱不了打拳。”

  少年如實道來,老者當然能聽出其中意味,摸摸鼻頭,一時有些左右為難。

  龐家失勢時,近乎整座皇城徽溪,無人能想到以往盤踞朝中武官一列多年的龐家,竟是只耗月余,便已是樹倒猢猻散,數百口梟首示眾,余下家丁丫鬟乃至門客近友,足足千數,盡數發配十萬山外,多年過去音訊全無,怕已是兇多吉少,而恰好正值權帝身子抱恙,無人知曉抄家令究竟是何人頒布,只曉得一月之間,京城再無龐姓。

  就連凌滕器這等曾經圣上近前貼身護衛,都是不曾打聽著丁點風聲,連同那時節才出茅廬不久的徒兒,竟也是對此事知之甚少。

  凡藏匿極深之事,京城中人都曉得不該多問,只得當做向來不知,事不關己,況且龐家或有或無,對于尋常百姓而言,當真算不得什么大事,自然這些年來便是無人提及,唯有老邁之人偶爾間神智清醒,同子嗣后輩提起一兩句,卻也是狐疑得緊。

  坑窟無風,落石無聲,不消自行邁入,便已能大概知曉其深淺。

  “其實方才老夫已是告知你此事蹊蹺所在,只不過想要憑你一己之力,要查個分明,同老夫臨死前邁入五境,難度相當。”凌滕器收歸思緒,眉頭微緊,“當年此事,多半便是奇策府出謀劃策,頤章文官當中權勢最大者,并非是一個人,而是整一座奇策府,其中有精通文韜武略者,有能掐會算熟知奇門遁甲術法者,替圣上分憂解勞,而奇策府府主,便是頤章相,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想要由奇策府下手查明當年舊事,我看懸。”

  云仲聞言亦是許久不語,沉思許久。

  奇策府名頭,可謂足矣震動頤章,由當初天下紛爭亂戰時節,不問出身,選取統共四十九人,通曉天象布陣,設伏破局,頤章能于亂世之中穩住跟腳,且少有敗陣,除卻士卒周身所披重甲之外,尚有奇策府屢出奇謀,將戰局生生扳到頤章一方。

  如此大的來頭,即便是解泊魚幫勢力前去徹查此事,恐怕到頭來亦是惹火上身。

  “小子,其實何苦非要占據先機,”凌滕器抖去渾身春露,脖頸冷涼惹得自個兒激靈一回,而后卻是略帶笑意出言,“當初老夫尚在宮中時候,聽聞過一樁趣事,說是曾有守庫之人監守自盜,時常要偷些銀錢與值錢物件,填補家用,朝中人便出了個陰損主意,將那銅錢上頭抹上些干透鹽粉,待到第二日時捉來些蟻蟲,再命幾位守庫之人手沾清水,蟻蟲喜咸,聚集到誰人手上,自然就能查個分明,且近乎從無錯判。”

  “前輩是說引蛇出洞,后手落子?”云仲挑眉。

  “老子是說用不著操那份閑心,既然你小子都知曉那酒館里頭有龐家遺脈,旁人就不曉得了?多添幾分心眼瞧瞧風吹草動,不比你動這等無味的腦筋強,既難以查到奇策府門上,那為何不坐等當年幕后之人出手,斬草斷根,再逮個現形?”

  “天時地利人和,你小子都占不著多少,起碼占個同在暗處,藏匿更深。”

  老者擠擠兩眼,狡黠十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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