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筆閣 > 酒劍四方 > 第三百九十六章 故友舍履
  “你說翻騰不起我便翻騰不起?”周可法不住撇嘴,甚至有些輕蔑地往車壁旁一靠,極為散漫地慵懶開口,“明面上貴為一品朝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上齊荀相,可若是真排起坐次,只怕你也要往后坐坐,一把老骨頭,給天子理所應當,不過給那些個空有權勢卻無功無德的世家讓路,卻是極可悲的事。”

  “像不像一條替人看守朝堂的老狗?”

  周可法此番話,說得極為跋扈失禮,可老者聽罷過后,卻是略微笑笑,不假思索道,“的確像,可老夫以為,給上齊當一條看家護院的老狗,不寒磣,起碼能擋住你這等禍亂天下的老癲子,守得山河穩固,不但不覺得跌份,反而是心滿意足。”

  車帳當中不過數尺距離,但兩人唇槍舌劍,交錯迭起,無異于江湖比斗。

  “早曉得你荀文曲養氣功夫深,大概就算我要抽你一掌,你這老不死的也要湊過另半張面皮來挨打,到頭來叫城墻厚薄的臉皮震疼自個兒手心,卻是讓你平白占去了便宜,不值當的。”周可法一向不愿同這老者罵架,索性坐起身來,正色道,“上回算是我棋差一步,竟然被你荀文曲花大價錢請來幾位天下難尋的打手,反將我一手,致使我周可法沉寂十載,但這回卻是不同,瞧瞧我這徒兒,學富五車才高八斗,且心性良善,你拿啥比?”

  話說到此,周可法竟是得意不已,斜睨一眼對坐的老者,呲牙笑起。

  如今該叫荀相的荀文曲抬頭,向簾外年輕人看了一眼,“你真以為,我將荀家一脈貶到青柴去,當真就不管不問了?不論如何都是同宗同源,貶歸貶,但到底仍舊是一家,總要有事無事在意些,誰像你無牽無掛,硬是撐著這身將垮未垮的身子骨遍地亂跑,圖個什么?自己不消停就罷了,還非要帶我荀家后輩子孫,當真是舍棄了一張老臉。”

  “你懂個球。”周可法哪里是肯吃虧的性子,立馬反唇相譏,“這么個日后可成大才的小子,你這老小子還真忍心將他擱在青柴彈丸之地,安的甚心?”

  緩和一瞬,周先生才低聲出言,“當爹的有錯,錯在野心甚大,兒郎又有何錯處。”

  車帳行得愈發快,荀文曲滿頭白發都隨車帳晃動,沉默良久,終是開口出言:“防微杜漸,斷草除根,上齊容不得走錯一步,更容不得這一脈興風作浪,外事還未絕,內事自然要萬無一失,這等淺顯道理,既然明白,何必問我。”

  “為你口中所謂的家國大業,便要熬毀一棵好苗,倘若這便是治國識士的手段,你也真應當去鄉間耕幾年地了。”周可法不屑,灌下一口茶水,半點不吝嗇挖苦言語。

  “別賣關子了,”荀文曲并不理會周可法話中連綿不絕的硬刺,泰然自若反問,“老夫知曉你的性子,必定是來者不善,此番前來納安,是何居心,又有何意圖,不妨說來聽聽。”

  而周可法聞言,面皮之上的輕狂意味,也是緩緩平復,輕聲開口,“人之生來,可有幾個十載光陰,十載前的一樁事,我周可法還未曾功成,這一趟來納安,自然要做完。”

  “都是固執己見的人,這點你我一般無二。”已是滿頭華發的荀文曲,難得未曾同面前人爭辯,而是輕聲感嘆,“咱這一代人承九國盟約護佑,沒歷經多少戰亂狼煙,但你我肚里都有數,高墻固若金湯,尚不能存世萬萬年,更何況一紙盟約,更保不住數代和睦。”

  荀文曲目光清明,悠悠道,“攘外必先行安內,我在一日,你周可法便不能邁入朝堂一步,眼下你我獨處車帳之中,何不憑你修為,先將老夫頭顱摘去,也好為日后功成添些保障。”

  車帳依舊徐徐前行,駕車年輕人并未回過頭來,牢牢握住韁繩,往城西直直而去,只是馬蹄聲漸微。

  周可法不禁笑起,意味深長地打量一眼安然自若的荀文曲,搖頭嘆息,“你知我知你,可卻不知我,周可法自從讀罷圣賢文章過后,眼中除卻蒼生,再無其他,既然是要破開這道阻撓天下人千載百載的門閂,何苦要對守門護院出手。荀相年紀愈大,大概是忘卻了向來是以理服人,堂堂正正邁步破局的能耐,比我修行上的手段,豈止高過萬萬層樓。”

  “那你口舌之敏,可要比你邁步破局的能耐,還要高萬萬重。”荀文曲撫掌大笑。

  周可法也是笑意濃重,拍掌笑道,“彼此彼此。”

  分明是尋常車帳,而車帳中一位是窮鄉僻壤的教書先生,一位是上齊朝堂中萬人之上的大員,此刻笑得歡暢,一如棋逢對手,故友舍履相見。

  直待到車馬停至滄浪亭前,老者才走下車帳,沖駕車的荀公子抱拳道謝,不待后者回話,便自行搖搖晃晃踏入亭中,不再逗留。

  周可法歇息一路,也是從車中邁步走下,抻抻腰背,湊到自家徒兒身旁,“車上那番話,聽清了沒?”

  荀元拓面皮平淡,“徒兒一向耳朵靈光,聽得真切。”

  “怎么想的?”周可法微笑,瞧著亭外湖光蕩漾,似乎只是隨口一問。

  “人家是當朝一人之下的大員,徒弟不過是初出茅廬的無名小卒,雖說在青柴還算有些名聲,可放在皇城納安這等龍虎藏匿的地界,恐怕墻倒屋塌都能壓死好幾位文墨大家,縱使是心頭恨起,如之奈何?倒不如沉下心來,過后清算。”年輕公子聳聳肩,臉上毫無怒氣。

  這話說得不假,納安龍虎之地,文壇興盛昌隆,且當今上齊圣上酷愛文墨,更是使得文人魚貫而入,想著沒準哪一日便能平步青云,進出紫氣城中,名利皆收,如此便使得納安之內,兩步一文人,十步一大家,雖說房倒屋塌便能壓住好幾位來頭甚大的文人,有些兒戲,不過也的確有些道理。

  周先生嘿嘿一笑,將左臂搭在徒兒肩頭上笑道,“什么文壇大家,不值一提,為師看好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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