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筆閣 > 酒劍四方 > 第三百二十九章 萬貫家財,不如素手羹湯
  頤章皇都之中,肅殺之氣已然盤桓數月,百姓倒還大都無知無覺,只當是皇城有變,或是哪家大員貪贓枉法的舊事敗露,權當茶余飯后的趣事攀談消遣,并不以為然。

  能盡數覺察出皇都血氣滋味的,除卻如今仍舊在朝中舉足輕重的大員,唯有些許已然退隱賦閑的老狐,皆是吩咐下人閉緊府邸,這幾日兒孫無論是在官場中奔掙的,還是靠著略有幾分家財,在外游手好閑的,一律夾緊尾巴,不可出半點差錯,免得夜里火衣到訪,將滿府上下查個底朝天。

  為官清廉不勾幫結伙者,倒是還算好些,總能睡個安生覺,可若是輪到那些個舉止不甚檢點,且背地里暗通款曲者頭上,當真是見天惴惴,休說睡個囫圇覺,每逢家中侍女丫鬟穿戴紅衣,都難免抖兩抖,待到看清時候,再慍怒著罵上幾句。

  皇城長街之上熱鬧非常,正是一年之計,花樹返蘇,百姓歡喜,可背地宦海朝廷之中,卻是人心惶惶。

  誰也不敢說憑借自個兒在宦海多年修出的城府,在面對一身火袍的挎刀猙使眼前,依舊能神情自若談笑風生,不漏半點馬腳;不漏馬腳還則罷了,真要被問出些隱晦事,大概梟首文書上頭,又要多一筆批紅。

  任爾位高權重,還是人微言輕,關乎掉腦袋的事,皆是一視同仁。

  皇都太臨之中,消息傳得極快,就連不少不愿出家門的老者,都曉得位列正三品的大員林陂岫,前幾日上朝時候,不知為何自行請貶,一連降至從四品,從殿中位置,直退到臨近殿門處,就連一向好喝花酒善納妾的毛病,都一并改了去,成天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囚于家中,連家丁仆從都鮮有遇上的時候。

  不少百姓皆戲言,說是這位胖大員,只怕是從郎中口中得知,自個兒身上落下了什么病灶,再這般取樂無度下去,大概是活不過十載,才乖乖收斂了諸般享樂的活計;更有流言說,哪有什么病灶,分明是這林陂岫辦事不利,叫陛下龍顏生怒,硬生生給他削下兩級,叫他自個兒反省一番。

  不過雖說這位林陂岫尤好享樂,可能耐的確不小,不惑之年便可位列朝班,的確是有過人手段能耐;再者平常鮮有擺架子的時候,即便是外出遇上尋常百姓,亦從不擺官員譜,同周遭百姓住戶,一向處得極好,故而流言雖起,沒過幾日便消散殆盡,無人提及。

  此刻林家官宅之中,唯有碗筷磕碰聲,其余丫鬟侍從,皆被林陂岫送回家去,除卻正室夫人,就連幾房小妾,都是被林陂岫尋了由頭,支到城外百里去賞花田,此刻林府之上,只剩林陂岫與夫人二人。

  “多喝些羹湯,這些日來聽人說朝中清閑,好容易有些空,為何不多出外走走,也好減減你腹內肥膘,何苦偏要同我在房中枯坐。”林夫人替對座之人舀上一碗羹,緩緩遞過去,輕聲道。

  “春來時節,外出走走本是應該,可我這身肉,只怕也走不出多遠,”林陂岫身形,數月之間已然消瘦數分,好在原本底子厚重,不然此刻便是形銷骨立,此刻無奈搖頭道,“我這身肉,囤積多年,卻沒成想險些一朝盡除,這還讓我減個甚?夫人這話,怕不是想讓我死在府中。”

  林夫人曉得這乃是玩笑話,嗔怪道,“也是也是,相公如若沒了這身肉,哪里還能抵得住幾房小妾諂媚,恐怕此刻便已然是清瘦得緊,多喝些羹湯,亦是無用。”

  林陂岫聞言,輕聲咳嗽兩回,略微有些局促,“夫人吶,日后給相公留點薄面,起碼在旁人面前,萬萬不可如此言語,叫人聽了去,多丟顏面。”隨即便將碗中羹湯一飲而盡,面上更是舒坦了許多,“還別說,我喝過不少羹湯,可即便是御膳,亦是未曾覺得好過夫人做的,當真是怪事。”

  夫人掩口輕笑,“陛下年紀大了,御膳也不見得能嘗出滋味,你怎的也吃不出珍饈滋味來?”

  聞言,林陂岫將眉頭猛然一皺,重重放下碗筷,“夫人,還請謹言,方才這話,說不得第二回。”

  這些年都說陛下身子骨薄弱,年歲漸長,只怕沒幾年壽數,看來也是胡言亂語,親手斬去五六顆大員的大好頭顱,臉色不變,氣息穩固,哪有半點頹敗之意?

  雖說面前菜式齊全,且滋味極好,林陂岫此刻亦是無心去嘗,將碗筷一推,面色陰沉。

  “近數月以來,你一個女子家,興許不曉得京城如何變動,紙面上被調離皇都的官員,你當是真跑到是非之外享清福去了?那文書上頭朱筆批的,大都被夷去三族,殺了個干干凈凈;京城百姓說城外六七十里處,開了片足有一二十里的旺盛花叢,那哪里是天降祥瑞,分明是尸骨做的肥!”林陂岫壓低了聲,目光之中,皆是猙獰,直到面前桌案也隨兩腿微微抖起,才略微松開牙關。

  林夫人如聞驚雷,卻急忙用兩手捂住口鼻,渾身顫栗。

  在朝堂之上順風順水數年的林陂岫,直到羹湯微冷時,才緩和了面皮,幽幽講道:“這等事,本不該同你講,可我就怕即便我自行請貶兩級,陛下做完正事,也得同我秋后算賬,故而先行將此事交代給你聽。那幾個妾室,平日閑來無事,拿來養養眼目倒還合適,可要是真將此事說與她們聽,恐怕還沒等旁人問起,便自個兒露了餡,思來想去,只好托付與你。”

  “盡早收拾收拾細軟,我早已打點過上下,早早離去,想來我雖說手頭不干不凈,可也不至于到夷三族的程度。另外寄封家書,叫蘆兒莫要再回京城,安心在外求學,有朝一日,興許能再為頤章所用。”

  林陂岫說罷,長嘆一聲,不再去看已然是滿面淚痕的林夫人。

  在猙使手下活過一時不難,難的是揣測出那位雄才大略的權帝,究竟會將皇都這場風雨掀到何等地步。

  難的是伴君如伴虎,伴虎而后,能得善終。

  繞是他林陂岫從來便不與人私下勾結,可這些年來揩的油水,的確是不少。

  自家夫人熬的羹湯挺香,真想多喝幾回呦。

  早知如此,要那萬貫家財做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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