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筆閣 > 酒劍四方 > 第二百七十四章 祛負神
  “起身答話就是,你那丁點伎倆,欺瞞幾個江湖人還算有余,如今已是回還宗門,大可不必如此作態。”劍氣初定時,毒尊才緩緩開口,言語中譏諷之意,絲毫不加遮掩。

  楊阜即便此刻膽寒,也只得站起身來,恭敬立身一旁,靜候師尊開口。

  八載光陰,他這太沖嶺宗門中的獨徒,即使再不通事理,罕窺人心,也定會知曉何事能做,何事萬不可行。師尊若是命他起身,如若戰戰兢兢依舊跪地不起,恐怕往后的苦頭,就得吃上數份。早年間師尊教授養蠱一術,命他前去太沖嶺上捉蠱,可屆時楊阜不過是個垂髫小童而已,僅聞虎吼猿聲,便已然是驚得膽寒,怎能如毒尊所愿,硬是躺倒于亭中,即便俞婆婆前來苦勸多時,仍是哭啼不止。

  興許是有些厭倦小兒啼哭,彼時還未曾在南漓之外天下揚名的毒尊,竟是親踏傾城蟬云,將依舊啼哭不止的楊阜扔到山岳之上,隨后徑直下山。時至如今,已然身具二境修為,且煉化毒尊近百的楊阜,依舊記得清楚,師尊下山時,步子半點也未停頓,只冷冷甩下句,“若不能學成,就休要留在宗門中給為師添堵。”

  修行八載,其中近乎一載,楊阜從未踏出太沖嶺半步,受毒蟲噬咬不下百回,最重一次,被條脊生雙翅的六色蠱蟲所傷,縱使服下俞婆婆私自上山塞與的老藥,也險些死在山林當中。

  從那過后,楊阜向來便是恭敬有加,師尊吩咐,更是莫敢不從,生怕有朝一日,這位性子變幻無常的師父興起,將他當做毒蟬餌食。

  所幸今日,毒尊似乎并未慍怒,將長劍投于湖中過后,心境似是平和下來,“出山時節,本座曾以為你身兼正負兩神,算不得禍事,平日以正神行走天下,如若遇上險境或是他人算計,則可憑負神狡詐險毒的心性,全身而退。”落座之后,黑袍毒尊抖落衣擺雪片,卻始終不去打量一旁的楊阜,緩緩自語。

  “如今看來,你渾身正神,似乎已然叫負神壓過,倒當真是好手段。想來你落得如此的慘淡下場,同那齊相公子也是干系甚重;本座雖也非那些滿口道義正派的假仙人,不過門下獨徒,豈有為虎作倀的道理。”

  楊阜哪敢應聲,只顧垂首站立,聽候師父發落,卻聞聽毒尊繼續道,“正神行事端正,負神行事詭翳,唯恐天下不亂,城府心計,生來便要強過正神一頭,今日之變,也不可全怪你楊阜,塵世之中,秉正持守者,往往不如心懷詭術者活得好,世代皆是如此。”

  黑袍毒尊轉過臉來,冷笑道,“若本座近日將你負神皆盡誅去,你可愿意?”

  然話一出口,本來噤若寒蟬的楊阜,卻是緩緩抬起頭來,雙目正視師尊,一字一句從喉頭擠出兩句話語,面容猙獰。

  “不愿。”

  “即便師父想索去我這條性命,我也寧以如今這番心性面目行走天下。”

  原本楊阜面皮之上,盡是惶惶,但如今抬頭,卻是神色囂狂桀驁,哂笑不已,“如若令那小子代我行走天下,只怕不出數月,便會化作幾段枯骨,師尊既是一步步修到如今的通神道行,怎會不知江湖之險,更甚于萬騎蹄下敗將偷生。”

  對于面前這個楊阜一番堪稱違逆的說辭,毒尊只是將手掌撐住下頜,饒有興致地瞧著自家這位不是徒兒的徒兒,似是有笑意浮現。

  “且師尊所為,似乎也說不上正派,僅祭煉傾城蟬一事,死在師尊掌中的性命,又豈止千百,圖的不過是令小小一枚毒蟬煉化妥當,此等舉動,與邪道何異?不過是臨陣之際,潰逃五十步者,笑潰逃百步者而已。”楊阜一氣將話語講罷,隨后便立身原處,等候發落。

  前頭諸般熟絡,他身為楊阜負神忍便忍得,畢竟眼前這位毒尊揚名極早,且時過經年,神通更是難測,手段則更為無忌,可聞聽此言,就算負神城府深重,也是忍無可忍,故而慍怒出言,新仇舊恨一并迸濺,竟是一時不顧性命。

  “本座依稀記得,攜你外出煉蟬的時節,你還是正神出負神伏,這么說來,我那徒兒同你說過此事?”毒尊拂拂黑袍,慢條斯理開口,目光閃動,“既然話到此地,我便再教誨你一番,按說既然外出游歷江湖,已然算是出過師門,本不該再同你講這些個道理,無趣得很。”

  “七載之前,本座攜你前去南漓東境煉化傾城蟬,數度屠滅百里大小村落城池,城中無一幸免,皆成蟬下亡魂,但你可曾瞧見過孩童尸骨?”毒尊將面前一盞茶捧在掌心之中,朗聲出言。

  “如今世人言南漓上下各分八家,統共一十六家,同主南漓大小諸事,可倒退七載,南漓本有一十八家,上九下九。南漓東境中,有大姓兩家,數十年來盤踞東境,盤剝百姓,可苦于勢力深重,無人膽敢招惹。明面上,本座新得傾城蟬,需前往人煙密集處斂收精血,可究竟為何要出手血殺百里,確是因要從根本除去這兩家的積毒,凡有罪業者,皆盡鏟除,平日良善者或是年少者,本座卻是留下性命,并未戮殺殆盡。”

  “世人不曉,你楊阜難不成還不曉得本座為人如何?”湖水初平,黑袍毒尊站起身來,只一招手,便將十步之外的楊阜攝到近前,翠綠竹笛自袖口之中自行浮出,輕輕抵于方士眉心。

  笛身翠綠,鳥雀浮于上,單清品相不論神通,怕是已可在俗世之間賣上數世富貴,然翠綠笛上,卻有道極淺極淺的劍痕。

  “話已言畢,既然你這負神自行奪取體魄神智,且有辱師門,我便替我那徒兒,斬去你這逆脈,似乎也算是做了件好事。”言語之間,笛身已然入眉,絲縷血水溢出。

  而楊阜脊梁,卻緩緩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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