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筆閣 > 酒劍四方 > 第一百六十八章 夜涼里身攜兩劍
  云仲近來叫這秋湖所迫,周身經絡當中出了不少岔子,不曉得這柄劍氣神意走了什么稀罕竅穴,連帶著夜里眼神兒欠佳的癥結,也是隨之而來:除卻燈火明朗的地界,壓根看不清旁人面容如何,趕路識人均是頗不自在,端的不甚方便。

  可縱使云仲眼神兒欠佳,但也總不至于瞎了兩眼,將唐不楓這么位粗人,看成個豐神俊秀乃至細皮嫩肉的伶官兒,未免有些難為人了。

  于是云仲罵了句,轉身回至車中,尋思著解解醉意。

  秋湖劍氣神意所攜的妙處,顯然極大。那位半夢半醒當中的負劍之人傳授的功法,鮮有修行手段,可自打這柄秋湖入腹,狀況卻是好轉太多:不提秋湖游離于經脈竅穴當中的痛楚與損耗,這劍氣卻是將渾身無數條譬如小流的經脈,生生嚼得粉碎,再憑體魄自行修補愈合。

  每碎一回,經脈便可拓寬一回,且相較之前愈發堅韌圓潤,少有滯塞之感。

  負劍那位傳法時有言,若說天下仙家宗門當中的摸骨之術可觀人天資,那他這門拆經法,則是將摸骨之術毀得一文不值。

  由是天資一談,向來皆是天地賦予,興許后天之能可彌補不少,可仍舊只能算得上勤勉二字,并不能當得起天資聰慧這四字的美譽。資質如何,上蒼賦予,甭管物換星移,大都皆是如此,故稱天資。

  可這位劍客卻是誤打誤撞,無端尋思出了個古怪法門,旁人修行皆是順天趨利而行,這位倒好,生生將資質天定轉為人可天地造化,極為神奧。若是叫旁人學去,興許只覺這門功法只為嘩眾取寵罷了,畢竟自行毀去經脈極難,動輒施力不順,便是落得個修為受損,穴竅阻塞的境地。

  而云仲此行大幸之處在于,不止光得此法門,還得了柄秋湖神意。這柄劍氣神意自行運轉時,竟與那人所傳法門形意相合,堪稱神妙,兩兩相合,反倒是令這功法運轉越發自如。

  欲要修行,只需一口不多不少的酒水而已。

  可恰巧就是這口酒水,令少年渾身經絡痛楚難忍。

  少年朝周遭商隊中人擺擺手,步履踉蹌間回至車廂,歇息好一陣,才敢試探著向車中跨出一步,仍舊覺得通體刺痛不已;方才那口酒水咽得倒是豪氣,可過后的滋味如何,仍是只有自個兒慢品。

  好一陣功夫才坐入車廂當中,許是酒意淺淡,再與體魄當中傳來的痛楚相合,令少年思緒無端回溯至幼時。

  老爹云亦涼差事所在極遠,于是平日里少有歸家時,只每逢年末或是累休,才能回家小住那么兩日,也好同妻兒聚聚,更是抽空解決平日里婦道人家不好辦的事宜,林林總總,忙碌得很。

  唯獨晌飯或晚飯時候,這位頗有書生氣的漢子才會從小鎮集市當中打上兩壺酒來,尤其夏日時候,極好將桌椅搬到院中,斟上兩杯酒水,同妻兒說說異鄉之中的見聞。酒乃是尋常燒酒,人是尋常三口,雖說常常因云仲學業欠佳引來幾句呵斥,云亦涼脾氣亦不算平和,不過仍舊算是一年之中不多的團圓時節。

  每逢此時,漢子總會使筷子在酒壺當中蘸蘸,而后遞給歲數尚淺的云仲,頗不懷好意地讓自家兒郎嘗嘗酒水滋味。少年總是仔細咂咂,辣得口喉皆是冒火,而后便忙不迭將竹筷吐出,跑到院里那口破缸當中汲水,喝個飽足;娘親看不過眼,總是輕輕罵兩句自家男人,再瞅瞅云仲那副不似作假的悲戚神色,往往會抓起竹篾當中的寥寥竹筷,朝云亦涼手上打去。

  雖說家徒四壁,屋瓦破爛,可云仲仍是覺得,小鎮哪兒都很好。無論是手巧至極卻脾氣古怪的李大快,還是那位四季穿藍的周先生;甭管鎮外那條躺過很多次的小河溝,還是那片并不算肥,秋收時割破過無數回胳膊腿的田地。

  眼下天已入秋,那處破落小院的女主人,離世至今,已近整一年矣。

  入夜微涼,少年將許久也未曾用上的厚袍翻找出來,披在肩上,而后朝車廂之外看去。

  臨近頤章處,秋季其實比之上齊與齊陵要來得更晚些,只因此處臨近山嶺較為低矮,故而風由此處經過,顯得比其余地界更涼些。

  楓葉漸紅,飄飄搖搖。

  披著厚袍的少年端起酒壺,又是一口酒水入腹,嗆得少年罵了好幾句市井間的穢語,捂住小腹,險些跪倒在車廂當中。

  “師父曾說過,飲酒亦是修行,既然修行,吃著苦頭當然是在所難免,可這苦頭,的確不好吃。”半跪在車廂當中的少年咬牙切齒,險些將車廂底兒摁出個印來,周身冷汗淋漓。

  “其實這話徒兒不認,”少年自語,一拳打在自個丹田所在,于是腹中劍氣似是慍怒一般,更為肆意跋扈,“喝酒就是喝酒,一碼歸一碼,區區一柄不知何年何月所留的破劍,還想翻天不成?”

  又一口酒下肚,再一拳擊腹。

  此番少年竟是連同那枚棗色丹藥也未含在口中,而是硬生生扛住體內暴漲的渾厚劍氣。

  總被劍氣所傷,少年終于是忍無可忍,故而拼著將秋湖激怒,也得還給這破劍幾拳。如此以來那本就玄奧神妙的劍氣神意,頭一回將通體鋒芒盡數展開,就連劍身當中那無數枚細碎金絲,也是雀躍不已,隨劍氣一并而出。

  痛至深處,少年卻是想起師父囑咐過一件事。

  師徒二人曾途經一處鐵匠鋪,吳霜曾出言問詢少年何謂劍中無雙。以云仲一貫的滑溜性子,瞧見自家師父似只是隨口問詢,于是便道劍中無雙,自然是吳霜無雙,師父的劍當屬天下頭一號。

  卻是破天荒挨了回訓。

  吳霜說何謂劍中無雙,乃是劍身通體熔鑄鍛打過后,劍胎入水而淬火,騰起氤氳霧氣,亦或是劍胎磨礪開刃而后,抽劍出鞘一瞬寒光。

  吃得苦中之苦,而后不懈,才足可稱之為劍中無雙。

  于是屋內仍舊在拼酒的一眾漢子不知,山中野雀不知,唯長風紅葉可知。

  秋色漸層迭起夜涼里,少年腹中有把明晃晃的長劍,手中也有把明晃晃的長劍。

  一如傾城蟬毒方解之時,吳霜傳與他劍招有三;一如跑山過后,畫眉登樓再登樓,登樓復登樓,登樓再登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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