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筆閣 > 嬌華 > 790 飛雪翩然(一更)
    簌簌掉落的雪,讓江天成為清凌凌一色,將凝未凝的河水緩緩流淌,其上披著一層輕薄的白霜。

    夏昭衣本沖著江雪而來,想著大雪未成氣候之前還能走一走,沈冽便陪她。

    好在天公作美,沒多久,風雪便漸緩,月色露出,銀光柔和灑下,落了一片清輝。

    夏昭衣看著幾片雪花在自己的指尖上淡去,化作一細水漬,她長指輕搓,水漬也不見了。

    側頭朝身旁男人的高大身影悄然望去,二人如此慢慢走著,很是靜謐,但沈冽沒有開口,她一時竟也不知說什么。

    就在沈冽也斟酌半日,準備開口時,夏昭衣終于打破沉默:“真好,上次收到你的信還是十日前,未想在從信便見到了你。我的回信你定沒收到,得回去才能看到了。”

    沈冽的眉眼溫和清雅,不見多日趕路的半分疲倦:“我先去的青香村,未能遇見你,杜軒要我來從信府。”

    “你去過到青香村了?”夏昭衣抬頭對上他的眼眸。

    “嗯。”

    “那,你這次來從信是何事呢?公干?”

    “……不是。”

    “不是公干,”夏昭衣眨巴眼睛,“該不會只是來找我和杜大哥的?”

    沈冽俊容上微有暈染,下意識想移開視線,這次被他強忍著:“……嗯。”

    “是,賀川荒地的事么?”夏昭衣問道。

    “……”

    天影落在少女的眸子里,她的眼睛純澈而干凈。

    沈冽發現,在她面前,他真的做不到從容。他是一個過分平靜冷淡的人,她卻只消一個笑,一個眼神,就能驚亂他寡淡無味的人生。

    “不止賀川荒地,”沈冽黑眸深處輕涌著柔波,“還有北境貨物和錢奉榮的些許事。”

    夏昭衣雙眉輕攏,看回前方,輕嘆說道:“雖說都可以在信上說,但看似無事,真一件件說起,卻又委實龐雜,辛苦你跑這一趟。還有錢奉榮,這廝……著實討厭。”

    “他可有傷到你?”

    “沒有,”夏昭衣搖頭,“被我傷得倒是挺重,只是殺不了他,很是遺憾。說來,我未曾見過這樣一個人,皮糙肉厚又耐痛,尤其痛意還會令他興奮,蠻力更大,打得更兇。”

    “我在青香村見到了支長樂。”

    “支大哥……”夏昭衣低低道,“他眼下只能勉強靠扶墻走動,等過些時日我回去,還得給他推拿。”

    沈冽看著她黯淡下去的神情,他微微斂眸,轉開變得沉銳的視線。

    那日收到杜軒稱支長樂不行了的信,他便立即想來游州,臨行前又收到更加急送來得信,說虛驚一場,她將支長樂救了回來。

    杜軒在信上的語氣置滿不可思議,完全不知她是如何辦到的。

    沈冽看完信后,心頭的大石跌了下去,雖仍后怕,但確認支長樂絕對平安了。

    關于她的一切他都記著,她并非是在不屈江替兄身死才榮冠天下,早在那之前,她便聞名四海。

    定國公府的嫡長女,離嶺夏昭衣,回春妙手,與閻王奪人命,占星卜卦,與天機斗無常。

    細細去算,那時慘死雪地的她,也不過當前這般年齡。

    這時飛雪又翩然,夏昭衣停下腳步,視線落在遠處的戲龍渡。

    渡口外泊著三艘大船,船上黑燈瞎火,港口里更是清冷空蕩,一個貨物箱都沒有。

    “錢奉榮那夜是從這里跳下去的,”夏昭衣說道,“當時江水很急,他 很急,他被我傷得不輕,卻還能活著,著實命硬。如果那日他死在這江潮之下,那幾日的諸多不幸,便不會發生。”

    沈冽遙遙眺向遠處的岸線,江邊風大,但浪卻不高。

    杜軒在信上對錢奉榮的描述,沈冽憑著文字便起殺意。

    現在站在這里聽著她慢慢地說著,他覺得那些冷冽的殺意還能變得更殘忍。

    夏昭衣望了陣,發現身旁男人沒再出聲,她抬頭望去,卻見他面容森冷,銳眸如冰凌一般。

    “沈冽。”夏昭衣低低喚道。

    沈冽轉過深沉的眸光,溫和道:“你這些時日忙于游州,所得消息應暫不如我來得全和快。謝忠所帶人馬散得很快,叛逃和死傷者超過大半,他中途又棄了一批人,只剩四千不到。”

    “這般少,”夏昭衣說道,“那我所說的五千,還是看高了他。”

    “你投出去的那些信起了作用,他本意想去找宋致易,但被拒絕得干脆。若非他機警,覺察不對后反應迅速,先一日逃走,也許他那四千不到的兵馬,會全部折在宋致易手中。”

    夏昭衣點點頭,語聲幾分沉重:“本該是值得高興的事,卻笑不出來。”

    “悲憫那些流民么。”

    “是啊,都是鮮活的人命,在他手中這般糟踐。”

    說著,她忽的抬腳,將身前的雪踢了出去。

    力道并不重,松散柔軟的雪粒飛揚,被風吹往他們身后,很快消散。

    沈冽低頭看著那些雪霧散盡,恰遇她又抬眸,目光若雪,和他四目相接。

    “我們久別重逢,其實不該說這些,”夏昭衣擠出一笑,“你太吝嗇筆墨,信上皆寥寥數語,趁你現在來,我要好好聽你說探州的風土人情。”

    風吹動她鬢邊的發,她的眼眸湛亮湛亮的。

    剛才那一腳,是她許久不曾有過的淘氣俏皮之舉,仿若這些時日日夜操勞,主持著數千人工程的姑娘不是她。

    褪去沉著冷靜,滿滿的靈氣流轉于她的眼波,依然聰慧,卻狡黠的令面前的男人想親吻她的雙目。

    沈冽也一笑:“風土人情,或許我了解得還不如你多。”

    “但我想聽聽你口中的探州。”

    “……好,”沈冽點頭,“我說給你聽。”

    歇下沒多久的雪花,又開始變大。

    萬物凋敝,草木禿然,他們漫步走著,偶爾能聞到路旁殘余的桂香。

    夏昭衣有時會抬頭看一看沈冽,他有一張俊美清冷到不似人間該有的面孔,太過不食煙火,以至于薄情疏冷。

    但他的骨相和皮相都極致完美,一笑起來,唇角走向的弧度和這一口皓齒白牙,夏昭衣覺得比他手中的武器來得更具沖擊力和殺傷力。

    慢行一圈后,他們沿著江岸踏雪而歸。

    泰安酒樓的燈火在人煙稀少的江邊尤為璀璨。

    忽的,遙遙聽到一聲“阿梨姑娘”。

    二人抬眸望去。

    還在想是誰眼力這么好,隔得這么遠能在雪霧中瞧見她,而后又聽到:“抱歉,認錯了人,不好意思啊!”

    “這還能認錯。”沈冽皺眉說道。

    夏昭衣聽得他語氣中幾分不悅,心想認錯人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嘛。

    便見迎面快步走來一個纖細清瘦的姑娘,寒天雪地之中,只穿著一襲簡素的薄襖。

    覺察到對面有人,她抬眸望來,漸漸止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