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筆閣 > 嬌華 > 457 有師父呀(一更)
    晨風揚起地上的霜雪,零零散散的在山頭亂舞。

    夏昭衣拖著長長的大袖衣衫,從山門臺階下走來,腳步很緩。

    這時有所感的,夏昭衣止住腳步,抬頭朝上面看去,便見老者站在山門一側,垂眸看著自己,眼神一如既往,似無風的古井,清寒淡漠。

    夏昭衣沒再往上,停在原地。

    雖然昨晚已見過,還抱著師父哭過,可理智不及現在清明,天地不及現在清澈。

    她這樣看著師父,忽覺一眼萬年,那些巨大的空間時間所橫亙出來的山遙水闊和生死相隔,仿若在身邊凝成具象的畫。

    畫里有澎湃的海,綺麗冷艷,狂瀾萬丈,吞并塞野,淹沒峰嶺,蕩過荒無人煙的城池。

    而師父,他是天上孤寒的月,蒼莽照著海與群山,孤傲冷峭,在夜空里寂靜的懸。

    又一陣風起,高處的霜雪飛來,夏昭衣很輕很輕的說道:“師父。”

    “又變成丫頭了。”老者說道。

    夏昭衣彎唇笑了,垂頭看了眼自己的大袖大袍,說道:“沒關系,還會長大的。”

    “歲數。”老者道。

    夏昭衣搖頭:“不知,醒來時大約十歲,已過去大半年,這其中不定有生辰在,所以現在興許有十一。”

    “歲數本無關緊要,”老者說道,“莫不如,姑且就算作十二?”

    “為何十二?”

    “因為我一年前撿了個小徒,你若十二,便還是他師姐。不過這由你自己說了算,抉擇在你。”

    “師弟?”夏昭衣好奇,“他有十一二歲了嗎?”

    “嗯。”

    “那我便十二吧,”夏昭衣一笑,“我也想說的大一些,太小總拿我當小兒看。”

    說著,夏昭衣提裙上去,到老者跟前后,抬頭道:“師父在這是來等我的?”

    “嗯,聽說你一醒來便去找沈冽了,”老者說道,“你身體不好,莫要亂跑。”

    “沈冽受傷不輕,”夏昭衣望向來路,說道,“在京城時,他因我受了一身的傷,現今來此龍擔山,也是因為我當初所托之故,若非是我,他現在不定過得多自在,豈會在這荒山野嶺風餐露宿。”

    “他昨日尋你也受了不少傷,那么高的山嶺,說跳下去便跳下去。”老者道。

    夏昭衣一頓,抬頭問道:“多高?”

    “很高。”老者說道。

    “……”

    夏昭衣抿唇,知道師父這是懶得形容。

    “總之,是份不輕的情義,”老者說道,“如此少年,月華風貌,身手了得,又重情重義,實屬難得。”

    “是啊,人中龍鳳。”夏昭衣望著雪山,嘆惋說道。

    但真可惜,有那樣一個處處算計他的哥哥在。

    “對了,裴老宗主說你壞話了。”老者說道。

    “嗯?”夏昭衣收回目光。

    “他說你,女大不中留。”

    “……”

    “走吧,此處風大,”老者回身,朝宗門里走去,說道,“不過,你想好怎么見你二哥了嗎?”

    女童在一旁垂頭跟著,拖著長衣長袖,說道:“就,用眼睛見呀。”

    “倒是不怕冷場。”

    “有師父呀。”

    “昨夜,難過壞了吧。”

    “說來現在也難過,還是有點想哭。”

    “那便哭吧,為師不笑你。”

   &nb bsp; “師父倒是想笑,可師父根本就做不出笑的表情。”

    “……逆徒。”

    夏昭衣俏皮一笑,說道:“像你這樣了不得的當世大家,用腳也教不出逆徒,只能教出同樣了不得的好徒弟。”

    自五歲后,老者便沒有牽過女童的手,現在更不會有這個習慣。

    他們走在雪地上,一大一小兩個身影,漸漸走遠。

    ……

    ……

    夏昭學一夜未睡,天亮才堪堪入夢,沒多久便又醒來,聽聞外面聲音,打開房門出去。

    不少門人都朝崖邊走去,不過又被仙師和掌務們趕了回來。

    夏昭學過去時,崖邊只有十人不到。

    這邊的懸崖恰能將下面行宮看清,行宮外停滿馬車,那些王室宗親的貴胄們漸次出來上車,行宮東南處隔江的浩大一片空地,那些安營扎寨的大軍已經開拔,整裝待發。

    這是,要走了。

    渺小如螞蟻一般的人群里,專屬于最高統治者的龍輦最為明顯。

    看模樣,宣延帝已經在龍輦上了。

    夏昭衣站在老者身邊,側頭望向夏昭學。

    二哥臉上的神情沒有多大改變,很平和,淡淡的望著山下。

    “二哥。”夏昭衣出聲喊道。

    夏昭學沒有反應,緩了緩,才意識到是叫自己,朝女童看去。

    “二哥。”夏昭衣依然還是這樣叫道,咧開一個甜甜的笑,眼眸明亮清澈,眼眸里的光彩,像極了他最疼愛的妹妹。

    夏昭學也彎唇,很淺很淺的一抹輕笑。

    “阿梨,”夏昭學說道,“身體好點了么?”

    “好多了。”

    “嗯。”夏昭學點頭。

    便不知該說什么了。

    夏昭衣也不知該說什么。

    晨光下憔悴的二哥,讓她滿腔的酸楚和心痛變得濃烈。

    同時,素來無話不談的兄妹,如今卻相顧無言,這也著實難受。

    “不用擔心。”老者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夏昭衣抬起頭,看向師父。

    老者仍望著山下,語聲低沉,幾乎只有他們二人能夠聽到:“我已派人去叫你師弟了。”

    “師弟?”夏昭衣輕聲說道。

    是了,師父先才是提過。

    “只是,”老者收回目光,看著夏昭衣,說道,“你二哥心中的結,還需要你親手去解開。”

    夏昭衣一愣:“師父知道?”

    “不知道,”老者說道,看回山下,“但能猜。”

    夏昭學還活著,也是老者根本沒有想到的事情。

    兩年前,夏昭衣死于北元,不多久,老者便也去了,想將愛徒尸骨帶回。

    然而,他去到北元之后,所迎來的是漫山被大火燒盡的塵灰。

    他沒有馬上回來,而是在北元住下,一住便是半年,不問世事。半年后,他去往幾乎沒有人煙的深山云嶺游走散心,又是半年。

    而后,才得知定國公府出事。

    滅族之禍,夏氏族人被盡斬于盛景廣場之上,另有三百與定國公府牽扯之人,甚至包括遠親仆從等,皆被流放賀川荒地。

    這樣一場由當朝極權者親自設計的人禍,老者不會懷疑夏昭學的死有假。

    而夏昭學現在還活著,并且活的極不開心,這里邊的是非恩怨,老者想便也知道該有多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