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筆閣 > 嬌華 > 443 源于認知(一更)
    山中禁軍分批下山,最后一批人守在觀星殿門口等著宣延帝。

    五皇子李徽,六皇子李鑫,八皇子李燁,還有九皇子李豪皆在這里等著。

    等宣延帝出來,眾人忙迎上前去。

    宣延帝在大殿里的頹廢模樣,在邁出大殿后收斂。

    他努力挺著自己的胸板,讓自己立的筆直。

    月臺上,臺階上,將士們跪在那邊喊著萬歲。

    這些他早就聽膩了的呼聲,現在聽來,是世界上最美妙的聲音。

    他還是大乾的帝王,永遠都是。

    裴老宗主領人進去。

    門人忙去打理地上的血,裴老宗主朝大殿走去。

    “還好,我以為這皇帝出來后會馬上對付我們。”裴老宗主說道。

    “支離呢?”老者問道。

    裴老宗主攏眉,將這幾日發生的事情簡單說了。

    “現在派出了大量人手去找他。”裴老宗主說道。

    老者點頭,不見悲傷,看著遠處地面上的血。

    裴老宗主皺了下眉,又道:“不過,我心頭有個困惑。”

    “什么困惑?”老者朝他看去。

    “那內侍的出身,”裴老宗主道,“你說他做了一條狗,可是他出身便在那里了,他若不做這條狗,他的生存,便危矣。”

    老者點頭,說道:“他一來,便對我呵斥。”

    老者慣來不喜攻擊別人,但對方攻擊在先。

    “這倒的確,諸如‘大膽’‘放肆’,此類言語,他們喊的比誰都響,比誰都快,仿若權力拿捏在手,他們能得到的滿足便也僅限于此。”裴老宗主說道。

    “這不是權力,連殘羹冷炙都算不上。”老者說道。

    “可他們倒也的確可憐,”裴老宗主說道,“我并非要替這些人說話,只是我心頭著實困惑,此局要如何去解。能者縱橫天下,庸者禹禹獨行,這些內侍的出身也許只能做狗。做狗,尚能活命,不做狗,可能命都保不下。畢竟這世上,真正堅毅頑強,有勇有謀有自主心智及不甘屈服的人,萬中無一。”

    “不,”老者看著他,“身不由己,是為可憐,為虎作倀,并不。他們不是忍辱負重,他們已成爪牙。”

    “成為什么樣的人,源于一開始的認知,”裴老宗主說道,“所以,要想輕易改變,談何之難,到底可憐。我如今困惑之處,在于如何徹底改變他們。”

    老者靜默,頓了頓,說道:“你的困惑,無解。”

    其實,并不一定沒有,只是,不想說。

    說的太多,怕對方覺得過于理想化,空談浮夸。

    裴老宗主說的沒錯,成為什么樣的人,的確源于一開始的認知。

    畢竟,人的思想極多數都是固化的,世人的認知水平,取決于整個時代的所見所得。

    當權者唯有欺壓,剝削世人,方能維持他們的奢靡生活,所以,他們不需要世人有多好的認知水平,只需要他們有一雙會干活的手,每日去勤勞耕作。

    而被當權者有意識控制抑制住思想,所導致的便是整個時代的思想局限和發展停滯。

    這樣的停滯,裴老宗主也會被影響到。

    便是老者自己,他也幾乎用了半輩子的思考,才從此怪圈跳出。


    跳出來后,天地清明,那些惡的,濁的,他看的一清二楚,也正因為如此,他此時的想法念頭,他認定裴老宗主絕對會當做不切實際的空口之談。

    現在裴老宗主問,如何改變。

    那就是破,自根源剔除,不破不立。

    破的,不僅僅是宣延帝的大乾,而是整個階級。

    宣延帝倒下后,還會有新的“宣延帝”上來,也許會勤政,也許會廣納諫言,卻如何都無法改變新帝王所代表的統治階級。

    這世上,有“愛民如子”的帝王嗎?

    從古至今,皆不會有。

    而真正要破開這個局面,靠的決不是暴力去推翻,是思想。

    思想,更多的是取決于當世的生活水平。

    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

    雖然“禮節”二字,讓老者由衷厭惡,但此話所喻義的道理,是非常清晰的。

    物質水平,決定一切,包括思想。

    但是這個時代的任何一個當權者,他們的存在就是要剝削你的物質,去滿足他的奢靡享受。

    這兩者的矛盾,是在天然對立中,又共同進步的。

    這也是讓老者覺得唯一值得期待的地方,那就是統治者為鞏固統治和縱欲享受,則必須要物阜民豐,國富兵強。

    所以,一切皆會進步,大道朝前,光明可期。

    只是,很漫長很漫長,也許一百年,也許兩百年,也許,一千年。

    當然,這些思想,也只是談道罷了。

    他并不是入世不得志,想要施展胸中宏圖報復的救世豪杰。

    所有的一切,只是因為厭惡而去看透,看透后更覺厭惡,憎煩人心之惡,于此,他更享受山青水綠的逍遙。

    入世,救世,這些皆與他無關。

    他不是善人,不想當善人。

    物至知知,刻刻不休,人間一切自有其造化,進步會有,遲早問題,由世人自己去摸索推進。

    所以,眼下與裴老宗主的話題,不過虛擲光陰,蓋無待說。

    何況,他覺得自己未必已悟的透徹。

    老者抬起頭,望著“天上”的星辰。

    著實想念大徒弟。

    他耗費半生,從小農思想的怪圈中跳脫,而他的徒弟,是他從小就隔離在怪圈之外,一個清閑悠然,自由生長的靈魂。

    這世上,能夠聽懂他所想,能和他促膝而談,交流觀點的人,恐怕也只有這個不會對任何一個人下跪的大徒弟了。

    ……

    ……

    大風乍起,越來越猛,漸漸有雪花飄落下來。

    女童竹杖芒鞋,抬起頭望向巍巍高山。

    雪花拂過她的眉眼,她努力憑記憶計算路程。

    她身后是巨大的黑淵,為了抄近路,她在雪天選擇了最險的一道天塹。

    她以前來過元禾宗門,不過是八歲時的事情了。

    當時是從龍擔山東南處上去,未曾走過古槐平原這一條路,但是在山上眺望群山時,她仔細研究過。

    因為身后的這個龍淵,著實太像大地張開的一道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