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筆閣 > 嬌華 > 1365 脫胎換骨
  李據在一場噩夢里驚醒。

  跟以往不同的是,早先他一做噩夢,寢宮里都會見血,不是內侍公公的,就是進來的禁軍守衛們的。

  但自從杜文平承續他父親入宮后,再做噩夢的李據每次自噩夢中驚醒,都只雙目愣怔地躺上許久,不會再下床傷人。

  他傷人,是因為神識混沌,見誰都如夢中人面。

  那些人頂著鮮血淋漓的面孔,拖著破敗殘缺的身體,將手臂一只只地朝他伸來。

  所以李據就殺,他舉起長劍,要把這些人全殺了。

  可是現在,他看得清晰和分明了。

  一頭是夢,一頭是現實。

  越是如此,那滿腔的懼意越無處發泄。

  不遠處的內侍見他醒來,低低喚道:“陛下?”

  李據面色蠟黃,如若未聞,直直地躺在那,安靜無聲,而他正脆弱的神經還沉浸于夢中。

  夢里,群妖亂舞,而他是那些妖魔盛宴上的晚餐。

  他們,都要來吃他!

  眼見李據額頭都是冷汗,內侍不知如何是好。

  “陛下……”內侍很小聲地再度喚道。

  寢殿中寂靜好一陣,李據粗啞的聲音忽道:“幾時了。”

  內侍道:“酉時了,陛下。”

  李據低聲道:“好晚了。”

  “陛下,是否令御膳房送來膳食?”

  “虞世齡魏堯君他們,可找到了。”

  內侍端手垂頭:“回陛下,沒有。”

  “荒唐,”李據從床上坐起,“都是朝中大臣,身居要職,位高權重,就在朕的眼皮子底下消失了?幾個大活人,就,就無影無蹤了?!”

  內侍惶恐朝地上跪去,不敢接話。

  李據怒道:“速傳金吾衛盧貴民,凌文議,章俊,禁軍荀斐、趙劍閣、馬福迎!”

  內侍默了默,抬起頭囁嚅:“陛下,章校尉……仍未回。”

  “他還沒回來?”

  “是。”

  “燕云衛呢?”

  “也……未歸。”

  說完遲遲不見李據有反應,內侍小心抬頭,見李據一動不動地坐在床邊,目光不知落在何處,不聚焦。

  這個年輕時偉岸英挺的帝王,如今體態臃腫,肩背句僂,剛睡醒且一場大夢,鬢前銀絲凌亂,頗為頹喪。

  內侍不敢催促,將頭低了回去。

  許久,李據目光朝周圍看去,打破沉默:“杜文平呢。”

  “杜太醫今早離宮了,皇上要傳召嗎。”

  “嗯……讓他來吧。”

  “是。”

  半個時辰后,杜文平踏著濃墨天色進宮。

  經禁軍守衛們一道又一道森嚴搜身后,他穿過延光殿前的遼闊空地,邁上漢白玉石階。

  天上星子零碎,月成一泓水灣,倏然一陣晚風起,鼓吹著杜文平的衣袍大袖。

  杜文平抬起頭看著這座宏偉宮殿,恰幾只夜鳥咕咕而過,飛掠天地。有那么一瞬,杜文平忽然覺得周圍無邊空寂,曠蕩無人。….沒有帝王,沒有宮宇城闕,沒有禁軍守衛。

  太靜了,一切靜得可怕。

  分明無人可擋的時代巨輪即將碾來,氣勢洶洶,杜文平都彷若能感知到濺起的塵埃已經撲至他跟前,可是,為什么這么靜。

  他收回目光,心底生出一股難以言說的蒼涼悲哀,默了默,抬腳邁向延光殿。

  ·

  河京風情,自古以青聞名。

  晴朗日,明彩映虹天,長煙空凈,滿城黛瓦青磚,一橋一路一青苔,雅而細致,雅而古拙。

  落雨時,煙雨天青,碧水瀠洄,柔山秀嶺一層淺綠,古街老巷翰墨風雅,入城即入畫。

  自庚寅年開春,帝王從永安遷都至河京后,河京原先的青便加了王朝的朱與玄。

  六大城門朝外擴建十里,街道被拓寬,老舊破敗的房子在摧枯拉朽中成片推倒,新起的樓宇氣派豪華,凋風琢月。滿都城雖失了清寂古雅,卻更錦繡輝煌。

  南宮皇后薨逝,宣喪天下,河京的輝煌在舉哀中暗澹,燈火寥落闌珊,斑駁照著凌亂一街的紙錢。

  不過,卻也都不是凄清冷寂的,一些幽宅和客棧雖門窗緊閉,屋內卻別有洞天。

  范等春在兩個同鄉的帶路下,穿過長廊進到內堂,被眼前一幕給驚呆了。

  不大不小的正堂里坐滿了人,擠擠挨挨,男女都有。

  幾個衣著鮮亮的中年男人正在給大家介紹茶種,都是濃濃的徐城口音。

  “范二哥,那就是我們李老爺!”一個同鄉指著正在說話的中年男人。

  范等春打量這位李老爺,對方個頭高大,身板魁梧,后邊豎著塊落地木架,架著塊板子,他邊說邊在上面寫字和畫圖。

  范等春確認這里一半以上的人不識字,但是這位李老爺手里的筆似有魔力,直線一道道劃,箭頭一個個指,還挺引人入勝。

  范等春聽了半天,忽然反應過來,這位李老爺講得不是茶葉,而是茶葉的售賣和官稅、田稅。

  他手里的筆也不是文人們用的墨筆,而是他們工部常用的炭筆。

  范等春壓低聲音問同鄉:“李老爺這是,真的在教人發家致富呀?”

  一人道:“可不是李老爺要教,是街坊們非要李老爺講。”

  范等春滴咕:“那這位李老爺可真是個大善人,竟能搬出來與人同享,也不知他用意何在……”

  “哎呀,范二哥,心善得又不止李老爺一人。而且你瞧我們現在吃穿不愁,還有余糧,還騙你不成。”

  范等春還是難以置信,并非他疑心重,而是他歷世久,見慣了他人的嘴臉。

  不說其他,就連皇帝都要重重克扣撥給他們工部的錢,叫他如何再信旁人。

  范等春道:“真能掙錢?”

  “真能掙!”

  范等春聽著心癢癢,目光看著李老爺手里的筆,忽然想起個嚴肅問題:“可是,徐城現在不是管得很嚴嗎。”….“何止徐城,整個明臺縣,整個熙州,哪里都嚴。所以,咱們不是偷偷在往外賣嘛!”

  “是啊,聽說外邊的渠道,還有個響當當的大人物在為我們打點呢!”

  范等春好奇:“誰?”

  “支爺!”

  范等春驚訝,那果然是個大人物。

  不僅是個大人物,還是個危險人物。

  范等春不止一次從下朝回來的杭大人那聽他提及過這個支爺,皇上對此人極度不滿,非常厭惡。因為當初明臺縣群情激奮,數千人指責陽平公主那事兒,已經確認跟這支爺有關。

  范等春小聲問:“那如果被抓到的話,豈不是要……”

  同鄉說道:“是,被抓到要死,可是沒錢,那也是死路一條啊。”

  另一人也道:“就是,前兩年已是重稅,今年更變本加厲,哪里受得了?我聽說,嶺州那邊都有人造反了呢,說句難聽的,如果不是遇到了商會里的人愿意幫我們,不定,我們也要造反了!”

  范等春可聽不得“造反”倆字,趕忙道:“噓!不要命啦!”

  “你啊!”同鄉搖搖頭,看著他的目光無奈又可憐。

  “范二哥,管他的呢!就是造反,就是要說。”另一個同鄉道。

  范等春驚恐地看著他倆,最后一次和他們見面還是去年開春,怎么才一年多的時間,二人就像是脫胎換骨了一般。

  ·

  謝謝你今天也很棒哦的打賞,姐妹破費了ToT~元宵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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