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筆閣 > 嬌華 > 1167 送蛋李嫂
  已經被拆毀的陳家祠堂前,經過一天一夜又一天,暗道里的積水終于被徹底排凈。

  葉正跑去舊牌樓找沈冽。

  舊牌樓后有一方戲臺,經由老道場轉變而來,此時戲臺后院擠擠挨挨,到處都是人。

  葉正將坐騎拴在門外的獅子石墩上,進來便看到抱胸立在門內檐廊下的戴豫。

  戴豫正一臉煩躁,看到葉正,問道:“水干凈了?”

  “嗯,這是……”葉正往滿場的人看去。

  “都是附近的鄉長村長和鄉賢,”戴豫道,“之前少爺令杜軒一查衡香還有哪些人家同陳家一樣蹊蹺,現在這些人聽聞少爺出城,便紛紛趕來了。”

  “這么多人。”葉正皺眉看著大院。

  陪同沈冽在堂屋里的,除了杜軒和平岳峰之外,還有夏家軍的高舟和張稷。

  這些鄉賢們并沒能提供多少有用的線索,大多都是來攀交的,堂屋門前堆滿大包小包的禮品,好些人含蓄,好些人直白,其中不少人是來推銷自己的女兒或族親的女兒,聲稱做個妾也無妨。不止推給沈冽,同沈冽一起的杜軒等人都沒放過。

  半日下來,眾人精疲力盡,沈冽干脆躲去角落里。

  葉正和戴豫從外面進來,找了好半日,才找到立在人群外的幾座破舊泥象左側的沈冽。

  他正垂眸翻著一本書,面朝著窗,背對大堂,因身后有香案作掩體,加之一襲由浮月錦裁剪的云門色長衣,款式簡潔大方,顏色偏素,故而他悄然隱匿于一隅,不仔細看,根本無人能察覺。

  “少爺。”二人過去,很低地叫道。

  沈冽回頭,看到葉正,道:“暗道妥了?”

  “嗯,妥了,蛇和老鼠都已備好。”

  說完,葉正瞄到沈冽手里拿著的書,是一本略破舊的族譜,寫著陳氏家譜。

  葉正一喜:“少爺,這陳氏,可是陳家祠堂的那個陳氏?”

  沈冽淡笑:“先走吧。”

  日頭很高,夏蟲鳴籟,舊道場非四方規整的建筑,南邊一片矮石墻塌無可塌,地上陳鋪的大方磚干裂起皺,泛沙化嚴重。

  他們自小門出來,小門外也都是人。

  蓊郁的雜草外是一條小河,河上漂著很多船,正說話的人看到自小門出來的沈冽,紛紛停下話頭看著他。

  見過他者,出來后無一不夸,現在親眼見到,眾人才知傳言中的俊美卓絕并非虛言,這沉悶燥熱的午后,似被他點亮了鮮活。

  一個年約五十的婦人從河邊一棵槐樹下抬頭,見他們朝東面的竹編茅棚走去,她自地上起來,一眨不眨地盯著沈冽的背影,目露欣喜。

  男子不知有無二十歲,一身少年貴氣,身材俊秀高挑,挺拔勁瘦。行姿非倜儻翩翩,外溢風流的模樣,但這收斂沉穩,不疾不徐,不為左右目光所動的泰然平和,更顯清貴富雅。

  婦人忙拎起腳邊的一籃雞蛋,快步追去:“沈將軍!”

  沈冽等人停下,回頭望來。

  “沈將軍!”婦人開心地看著他,目光描摹這劍眉星目,“哎呀,真是你!”

  沈冽不記得見過她:“你認識我?”

  “你可是,云梁沈家的沈公子?”婦人說道。

  沈冽微頓,道:“是。”

  “竟真是來自云梁沈家!”婦人開心不已,“那,沈雙城沈副將,可是你父親?”

  沈冽眉心輕皺,他身旁的戴豫和葉正立即沉下臉,上前就要說話,卻見沈冽點頭:“是。”

  “哎呀,太巧了!”婦人趕忙捧起手里的雞蛋籃子,“和沈副將一別二十多年,老婦還以為這輩子都沒緣再見沈副將呢。這時間吶,可真不饒人!”

  云梁沈氏富貴滔天,累世數代皆為經商大家,與醉鹿郭氏一樣,都不愿沾染朝政權勢,獨立于廟堂之外,立足于江湖之遠。

  祖訓意思,乃左右逢源,與各方在朝或在野的世族大家都維持著百年交好便可,只保富貴,不圖名利,無需謀功名耀祖。

  但沈雙城年少時好勇,力大無窮,喜歡跟人比試身手,刀槍劍戟,斧鉞鉤叉,十八般兵器,他樣樣精通。

  不甘困囿在云梁,他便跑去游俠闖蕩,最后干脆入了江南的存正營,短短三年,便當上了副將。

  后來,沈冽的祖母崔氏以死相逼,沈雙城不得不辭去軍務,回去云梁。

  他也算是幸運,在他回去云梁后的第二年,大乾兵制變動,存正營和其他六大兵營一起,被并入江南兵營。

  那時莊孟堯不過是李志喜身邊的中郎將,后來李志喜突發惡疾身亡,莊孟堯因多年的人脈經營,頂替李志喜成為江南兵營的正將。

  一上位,莊孟堯便黨同伐異,排除異己,如果沈雙城不是早早退伍,很有可能會和存正營舊部一起被“清算”。

  沈冽對沈雙城的過去了解得不多,都是自旁人口中聽聞而來,尤以母親生前說得最多。

  但顯然,母親知道得很有限,至少沈冽完全不清楚沈雙城到過衡香,包括之前沈諳說沈雙城年輕時追殺喬氏至重宜一事,他也不知。

  婦人眼睛里的高興完全藏不住,被曬得黝黑的雙手一直捧著雞蛋籃子,籃子里滿滿當當,少說有五六十個。

  見她一直這樣遞著,沈冽看向葉正。

  葉正一愣,頓了頓,抬腳上前,將雞蛋接來。

  “多謝相贈,”沈冽說道,“你家住何處,姓什么?”

  “老婦姓李,木子李!木在上,子在下!”老婦笑道,“這還是沈副將當年親自教我的呢!哈哈,我老家住在衡香北昌頭,可惜我前頭那短命的掉江里淹死了。我守了十年寡,前兩年才嫁到這南邊,跟一個老光棍作伴呢。”

  她的笑容多了幾分靦腆,說完,又自顧道:“啊,對了,沈副將這些年過得如何?身體可好?”

  沈冽不知,便不作回答,反問:“當年,你是如何跟他認識的?”

  “那是剛好巧的事,”老婦說起來,猶似在昨日,“他好像是奉了什么軍令,要追一伙人回去,那伙人跑進北面那陶安嶺了,他就帶兵也追了進去。據說是在里面差點迷路,三十多人的隊,就活著出來六個人呢!恰好我前頭那短命的去那采藥,順帶給救了回來。這沈副將……”老婦再度笑起,“他可真是俊,我們那山野的人哪里瞧見過這么好看的,還是個年輕將軍!所以啊,我這輩子都記得他呢。”

  說到這,她的一雙目光上下打量沈冽,搖頭嘆贊:“沈小公子這臉,可真是跟他太像啦,不不,比他更好看呢。當年,哈哈……當年,沈副將還戲言,說日后我若是有個一兒半女,他還要跟我當個親家,哈哈……但是吧,我這一輩子也沒生個娃出來。”

  沈冽“嗯”了聲,道:“李嫂,我還有事要忙,雞蛋我先收下了,謝過好意。”

  “不客氣的,不客氣的,”老婦連忙道,“而且這李嫂一稱吧,沈副將當年便是這么叫我的,不然,你叫我李老太婆吧,哈哈!”

  沈冽面色始終無波無瀾,淡淡道:“先告辭了,李嫂。”

  周圍目光都看著他們。

  待沈冽和戴豫、葉正轉身離去,周圍認識的,不認識的都圍來,忙問老婦是怎么回事。

  戴豫回頭看著他們,回過頭來后又看了看葉正手里的籃子,道:“少爺,這些蛋……”

  “派人護她周全,難保她不會被那些人盯上,”沈冽聲音很沉,“再準備些銀兩和布匹送去她家。”

  “嗯,好!”戴豫點頭,“應該很好打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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