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筆閣 > 嬌華 > 794 良心可痛
  夏昭衣看向自己的手,手指上面有很多新長的小繭子,都是一次次疼出來的,手指粗糙了很多,眼下紅的很不尋常,以及一直在發癢。

  這具身體此前未生過凍瘡,這個冬天,怕是難捱。

  她不是沒想過保護自己,只能說沒有那些保護,手指現在的情況可能更糟。

  夏昭衣不知說什么,抬頭又看向沈冽,目光坦然干凈。

  沈冽從她的指尖望回她的眼睛,詢問關懷之類的言語累贅多余,只能希望她的路造得越快越好。

  門在這時被打開。

  他們轉頭望去。

  白清苑親自迎了出來。

  居家的冬日暖襖,溫婉得體,臉上的笑容略顯憔悴,但雅持著她一貫的端莊賢淑。

  “阿梨姑娘,”白清苑福禮,欣笑說道,“許久不見。”

  笑意中卻帶著幾分局促和不自在。

  “白夫人好。”夏昭衣說道。

  “這位是……”白清苑看向沈冽,頓然驚艷。

  “在下沈冽,”沈冽說道,“見過白夫人。”

  白清苑畫功不及丈夫邰子倉出名,卻也是個擅畫的,一雙眼睛望去,便道為天人。

  玉為骨,花為容,口中說得是敬語,神情也無半分倨傲,偏令白清苑覺得其疏離孤冷,不敢攀近。

  就,就跟這位阿梨姑娘一樣,都是讓白清苑覺得不安的人。

  “見過沈公子,”白清苑說道,而后看向夏昭衣,抬手做了一個請,“阿梨姑娘,屋外天冷,速速進屋吧。家中仆婦不懂事,阿梨姑娘莫怪。”

  屋宅偏清冷,進去便看到邰府為數不多的仆婦丫鬟正在奔波抱炭。

  白清苑節儉,邰子倉不在家,她能不燒炭便不燒,自入冬后,家中沒有一日是暖和的。

  白清苑將夏昭衣迎去正堂,炭火才起,暖意來得慢,她親手奉上泡好的茶,微綠色的茶水飄著一等的雨前茶葉,尖尖的嫩芽,形同小舟。

  “此前一別,還在想下次見到姑娘會是什么時候,沒想歲末之前還能見到,著實太好。”白清苑坐下后笑道。

  夏昭衣不喜客套,笑了笑后直接說道:“白夫人與我打過多次交道,應該了解我的性情,我素來麻木,對旁人的事鮮少放于心上,極難有共情之心,除非于我有價值。就如白夫人當初在街上所寫的唐相思三字,知道其可以將我引出。”

  白清苑面上的不自在立時變得更明顯,同時心下略慌,不知她要說什么。

  “阿梨姑娘,為何好好的要提起……”

  “但有一件于我而言是閑事的事,我插手管了,”夏昭衣看著她,“白夫人,便是我離開從信后,給你寫得那封信。”

  白清苑的手指驟然攥緊,臉色一白:“阿梨姑娘說的是,有關陳永明的那封信。”

  “那日我和支大哥離開從信,我們在城外無意中見到了陳永明和他女兒。我起初誤認為陳永明乃落魄商賈,可以助我些許忙,等發現不是后,我抽身要走,不想再耽誤時間,便將這些寫在紙上,寄信給夫人,希望夫人為黃家姐妹主持公道。”

  白清苑垂下頭,呼吸的節奏都亂了。

  屋中幾個炭盆上的暖意緩緩烘烤而來,她卻覺得更冷,如坐針氈。

  “看來,白夫人將我的信不當一回事。”夏昭衣淡淡道。

  “不是的,阿梨姑娘……”白清苑不敢看她的眼睛,細弱蚊聲。

  “其實,我當時也可以將陳永明抓了,隨便交給驛站的官差,”夏昭衣看著她,“但是白夫人,是你令我間接害死了一條人命,我想著讓你來補救,可你根本沒有做到。我今早起來便去打聽,陳永明徹底逃得無影無蹤。”

  “那姑娘是自己自縊在泰安酒樓的,這,這不算是阿梨姑娘你害死的呀。”白清苑顫聲說道。

  “白夫人,說出這句話時,你的良心,可有在痛?”

  白清苑眼眶變紅,手指輕微發著抖。

  “那時,陳永明要他女兒兩日后準備衣物干糧給他,他女兒,可有找你幫忙?”夏昭衣繼續說道。

  白清苑偏頭看向外面,不敢回答。

  “看來,是有。”

  屋外的雪下得越來越大,忽地起風,一陣雪花飄進屋室,被融融暖意瞬間化了。

  夏昭衣臉上沒有什么譏諷的表情,從坐下來后到現在,她一直很平靜,說話不疾不徐,語聲亦淡雅溫和,但每一個字,對白清苑而言都像是一顆釘子。

  白清苑看著滿地的霜雪,不知如何是好。

  在聽到仆婦說,那個阿梨姑娘來了,白清苑便開始不安了。

  她當真以為再也不會見到這位鼎鼎大名的阿梨姑娘,畢竟這只是一個小小的從信,而她那樣的奇女子,是腳踏四海的。

  “沈冽,”夏昭衣看向沈冽,“我給你說個故事吧。”

  “嗯。”沈冽望著她。

  夏昭衣淡笑,目光卻轉向白清苑:“從信府有一個小縣尉,叫陳永明,他是陶嵐的丈夫和彥頗在從信收買的官員之一。這個陳永明,或者有可能是陳永明的同黨,他們殺害了陽川坊的心雨娘子,意圖滅口,后又在衙門口殺死了她們的娘親。心雨娘子的妹妹黃心月得以走運,遇見了辛順先生,辛順先生怕她亦被人殺害,特意將她保護在泰安酒樓,但那伙人仍不放過她,幾次追殺至酒樓,還撞在了我的手里。”

  “嗯,然后呢。”沈冽問道。

  “陳永明事發,他便在衙門后邊放火,殺害了一個替死鬼。他雖然逃了,但是他的妻女被官府的人抓走了。恰好我們眼前的這位白夫人,她跟陳永明的夫人是好友,便有求于我,讓我幫她救出好友。陳永明該死,但我認為其妻女不該受其拖累和株連,我便去找聶揮墨,談妥后,他答應將陳永明的妻女放了。”

  “可就因我此舉……讓一位家破人亡,被人四處追殺的姑娘徹底放棄了生念,自縊在我門前,”夏昭衣語聲變緩,“那姑娘死前,寫了一張紙條給我,上面寫著,公正道義。”

  “阿梨,”沈冽低低道,“她執拗于她的心念,她是可憐人,但是她的死的確與你無關。如你所說,陳永明的妻女不該受連累。”

  “但是,”夏昭衣看著白清苑的側臉,“陳永明的女兒,卻在幫著她作惡多端的父親逃走。我想著此事與白夫人有關,便寫信給白夫人,特意說了這對父女兩日后還會再見。我希望白夫人能讓官府的人抓住陳永明,還黃家姐妹一個公道,結果……”

  “結果,”沈冽亦看向白清苑,“這位白夫人以為你將一去不復返,不僅沒有這么做,還反幫了那位女兒,提供了物資幫助,讓陳永明更好地逃走,是這樣嗎?”

  “是這樣。”夏昭衣說道。

  白清苑的眼淚跌落了下來,渾身禁不住在顫抖。

  “她哭了,”夏昭衣淡然一笑,“沈冽,她為什么哭呢。”

  “絕不是因為良心,”沈冽說道,“因事發而哭,她在害怕。”

  “這眼淚,真不值錢。”夏昭衣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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