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筆閣 > 嬌華 > 452 你的妹妹
  夏昭學右手提著水袋和一塊形似鍋子的石頭,左手拎著一只已經斷氣的山雞和一捆藥草,見到坐在樹下的女童,說道:“你怎么出來了。”

  女童一雙黑眸明亮若雪,愣愣的看著他。

  “身體可好?”夏昭學走來說道,“感覺如何?”

  狂風斜雪,他的鬢邊青絲凌亂,覆霜在發,沿路草木蕭瑟,他踩著霜雪,一身單薄素衣掩不住他的筆挺軒舉,只是眉間眼角平添許多細紋,終不復年少風姿。

  可是他,今年也才二十出頭啊。

  女童沒有說話,就這么抬著眼眸望著他,眼眶漸漸變紅,潤起了水色。

  “你怎么了?”夏昭學走近問道,“我扶你回去?”

  夏昭衣輕眨了下眼睛,淚珠子忽然滾落了下來。

  夏家有少年,意氣當酒,錦衫駿馬,風生游龍,磊落肝膽,曾冒雨夜行千里救友,曾街市一擲千金買劍,好打抱不平,好飲酒聽琴,喜云淡風輕,愛煙火人間。

  他本是太平盛世的愛笑游俠,悠然山水,秋風走馬,清朗若天懸皎月,心境無暇。

  可是如今,夏昭衣不敢去想他的肩膀上到底扛了多少,扛的多累。

  天下尚未興亡時,夏家便已血祭天地,留恨青史,數百亡魂之冤,皆痛于他一人之身。

  這里,還有她喪于北境雪地的那條命,定是他心頭上的鈍痛。

  她錯了,她真的發現自己錯了。

  可是,即便重來一次,她也不愿看著自己的二哥喪命于刑場之上啊!

  那般劇痛,撕心裂肺,周身刮凌,她已受過一次,絕不忍心讓二哥去嘗。

  可是活下來的,為什么也要遭受這樣的苦,這樣比凌遲車裂還要狠的痛!

  夏昭衣垂下頭,越哭越難受,清瘦的肩膀控制不住的抖動著。

  “小姑娘?”夏昭學被她哭的無端心慌,蹲跪下來,問道,“怎么了?”

  夏昭衣搖頭,沒有說話。

  她未曾哭成過這樣,從來沒有,前世沒有,今生沒有,聽聞父親和兄長的死訊,或定國公府被滅門的噩耗時也沒有。

  也許是病的太嚴重,影響到情緒,也許是發生過的事情太痛苦,徹底擊潰她的冷靜,她放任自己大哭一場,甚至還想浮一大白,不醉不休。

  “小姑娘?”夏昭學看著她,男女有別,不好碰她,但看她哭成這樣,著實想按著她的肩頭讓她冷靜。

  另一個遠處有腳步聲和火光而來,夏昭學抬頭望去,浮起警惕,見是元禾宗門眾人,他微合的眉心軒開,站起身來。

  “在那!真的有!”戴豫欣喜的舉著火把叫道。

  杜軒的笑容凝滯,擔心的說道:“不對啊,阿梨怎么在哭?”

  老者和沈冽已大步而去,幾步邁上高坡。

  女童還在大哭,垂著頭坐在雪地上,嚎啕心碎。

  沈冽心頭一緊,皺眉奔去,輕聲叫道:“阿梨。”

  夏昭衣抽噎著停頓下來,含著淚眼抬頭。

  “阿梨?”夏昭學說道,望回到女童身上。

  夏昭衣看著沈冽,目光落在沈冽身后,緊隨而來的老者身上。

  老者鶴發童顏,同樣一身素衣,清瘦高大,慣來沒有什么表情的容顏,淡漠看著她。

  夏昭衣哽咽不已,泣不成聲,唇瓣發著顫,眼淚又掉落了下來。

  “你何曾哭成過這樣。”老者說道。

  夏昭衣點頭。

  師父最不喜歡哭哭啼啼。

  其實她也不喜歡的。

  一方干凈手帕遞來,沈冽低低道:“阿梨。”

  “多謝。”夏昭衣說道,伸手接過。

  “夏二郎。”老者看向夏昭學。

  “老人家是?”

  “我是昭衣的師父,”老者說道,“這是我的小徒弟,她叫阿梨,同樣是你的妹妹。”

  夏昭學看著老者,愣道:“你是,尊長。”

  世上沒有人知道老者叫什么,他的真實姓名無人知曉,包括他唯一的徒弟夏昭衣。

  無需名字,離嶺尊長,僅此四字,足以名動天下。

  “嗯。”老者點頭,朝女童走去,伸手把住女童手腕的同時,又抬手放在女童額上。

  “師父……”夏昭衣很輕很輕的叫道,抬眸看著近在咫尺的老者。

  “精力好得很,”老者說道,“還能哭成這樣。”

  “你若不出現,我還可以哭的更久。”

  “恕我打擾你的興致了。”

  夏昭衣紅著眼眶,忽然伸手,一把將老者抱住,眼淚又掉落了下來。

  不喜與人親近老者差點將她推開,好在及時控制。

  不過女童并未依賴太久,很快離開他的肩頭。

  “師父怎會在這?”夏昭衣說道。

  “你看病要緊,”老者說道,看向夏昭學,“你背得動嗎?”

  夏昭學仍處于驚愣之中,不知作何反應。

  他何時真的有這么一個妹妹存在?

  父親同誰生的?他們兄妹四人,無一人得知,這得瞞得多深?

  按照父親的身份地位,他何須養外室?

  這些話若是旁人來說,他概不會信,可眼前這位老者,夏昭學如何能夠不信。

  但若也是老者的徒弟,便也是養在山上的吧,一直在山上妹妹的也從來未曾跟他提過……

  “你二哥一時接受不了,”老者說道,“阿梨,說點什么。”

  夏昭衣不知能說什么,抬頭看向夏昭學,頓了頓,很輕的說道:“二哥,我是你妹妹。”

  她知道師父第一眼已認出她了,也明白師父為什么要將她身份隱瞞。

  若師父未來,她也會瞞住自己的身份,師父定然也料到這一點,所以才會在一出現,沒有問清她是否已說明身份的情況下直接認領自己為小徒弟,這是他們師徒二人之間的絕對默契。

  二哥已承受太多,她不想去揭傷疤,更不想讓二哥不知如何面對重生回來的她,她也不知要如何面對那時的二哥。

  有些過往,再痛也只能成為過往,不必更改,生命二字,便是師父都無法悟出個透徹吧。

  夏昭學朝小女童看去,想起來在哪里見過了。

  大平廣場上,她只身赴刑場,他不忍見她孤身被兵馬包圍,曾舉弓出手。

  “二哥,”夏昭衣又說道,“背我。”

  說著,非常不習慣撒嬌的她僵硬的伸出了手。

  “等我病好,我們兄妹再一起去殺了李據,好嗎?”夏昭衣看著夏昭學說道。

  背她,便和她一起離開,隨師父去哪都好,在還沒有完全把握可以殺掉李據之前,她不想他冒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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