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筆閣 > 嬌華 > 315 世道真瞎
  風越來越大,裹挾著漫天烏云。

  四面八方的民眾因北府兵的鑼鼓聲朝京兆府衙聚攏而去,新的幾隊民兵們則踩著時辰從京兆府衙西門出來,沿著壯觀雄偉的永安古都長街,朝京城縱橫的數十條主大道走去。

  太傅府外,一隊北府兵自西北走來,鑼聲漸次靠近,到了太傅府檐外,敲鑼的士兵停了下來,等徹底經過之后,又重新敲響。

  安于持聽著遠方傳回來的極輕的鑼聲,說道:“敲鑼的是官府的人嗎?”

  管家點頭:“是的,老爺。”

  “民兵還是巡守衛,還是衙衛?”安于持又問。

  “是北府兵的。”管家回道。

  安于持“嗯”了聲,沒再問話。

  北府兵那些民兵,干的都是最累最枯燥的活,比如一百年前才興起的公審慣例前的敲鑼,這可是要大街小巷敲過去的。

  也不知道今天公審的是誰,近來犯事的人,可真是太多了。

  又一柱香燃盡,安于持看著灑落下來的枯灰,問道:“辰時了嗎?”

  管家點頭:“應該是了。”

  “好,”安于持說道,“去取事先備好的喪服來,府里的白帳垂幔喪棒扎花等,也可以準備了。”

  “是。”管家沉痛道。

  安于持起身往外走去,才出庭院,見到安于道慌張跑來:“大哥,大哥,不好了!”

  “何事?”安于持問道。

  “父親不在屋內!”安于道臉色慘淡,“書房內一片狼藉,被人翻動過,父親不知去向了!”

  安于持大驚:“什么,那劉叔呢?”

  “劉叔昨夜被人打昏了,在外凍了一夜,現在只剩半條命了。”

  “走!”安于持怒聲說道。

  越來越多人聚攏到京兆府衙。

  梁乃在后衙打瞌睡。

  昨日忙碌一天,又遇上了街頭那樣的沖撞,以至于昨夜噩夢連連,他現在困乏的不行,抓緊時間休息。

  朱峴在另一個小院看文案,很想要一把撕掉。

  等下要公開判審的,是之前大鬧了燕云衛府的那些貧民和流民,到時候會來很多朝官,包括陸容慧,而這些官員只需跟梁乃一樣,端著架子在那邊坐好即可,主持局面的活,是他京兆府少尹干的。

  流程和判文都有了,就在他手里,可是朱峴想吐,壓根不想這樣去判。

  魏從事在旁邊坐了很久,見他這般模樣,說道:“你該不會又想要把頭上的帽子給摘了吧?”

  “是有此意。”朱峴冷冷的說道。

  “但現在你摘不了,已經要開堂了,除非你舍得將你的腦袋一并摘了。”魏從事說道。

  朱峴沒有說話,過去良久,他很低很低的說道:“為什么是非黑白能顛倒成這樣,李東延已經被放了,這些手無寸鐵的百姓卻要被砍頭。”

  “他們沖撞了燕云衛府是事實,打死了數個朝廷將士,也是事實。”

  “先動手的,是燕云衛府的人。”

  “幾條賤民的命,燕云衛府的大人們動手了還要嫌臟呢,你竟還敢還手?”魏從事唇角譏諷。

  “還有那些被人牙子帶走的女童,好多個都沒有尋回,”朱峴聲音有些喑啞,“也許不少女童已經被賣往鄉下做瘸腿的瞎眼的男人的媳婦了。”

  魏從事攏眉,聲音吐字艱難:“極有可能。”

  “世道真瞎,”朱峴看回到手里的判文上,“而我辛苦讀書做官,眼下卻連保護他們的本事都沒有。”

  “聽之從之吧,”魏從事說道,“世道古今皆如此,早有易牙烹子獻糜,桓公非但不怪,還將其認作親信,你說這世上還有何等荒唐事不能接受?”

  “荒唐事……這兩百多顆大好頭顱,”朱峴看著上邊的名字,很輕的說道,“今日就要落下了,又是一番血流成河。”

  魏從事看著朱峴手里的紙,唇角勾了勾淡笑,沒再說話。

  實際上,是大好頭顱嗎?

  于鮮活人命而言,或許是,可是于當權者而言,這樣無田無地無才無錢,只剩了一張吃飯吵鬧難以管教的嘴的人,當然是越少越好,真的不如就殺了算了。

  歷來盛世亂世之下皆有無數掙扎,說來可悲。

  魏從事收回目光,繼續工作。

  巳時四刻,仍不見日出,烏云積沉下來,厚厚一層,似有落雨之勢。

  數千個身著銀白鎧甲的士兵將聚攏的百姓朝四周分開,劃出一條通往御街中截的大道。

  身穿朝服的官員們坐著轎子,被從大府內抬出,往大平廣場而去。

  一座接著一座,富麗堂皇。

  守衛們跟在兩旁,再之后,是數百罪犯,衣著單薄,手里連著長長的鐐銬,蹣跚走著。

  兩旁的百姓望著他們,有人笑著圍觀指點,有人悲憤難平,有人麻木冷漠,還有哭聲傳來,好多女童跟在兩旁,哭喊著叫著娘親或爹爹。

  數匹快馬忽從人群后面追來:“梁大人!”

  “大人,”跟在梁乃轎外的守衛說道,“天榮衛追來了。”

  梁乃一頓,叫道:“停轎。”

  梁乃從轎子里面走出,看著天榮衛追上來。

  為首的天榮衛翻身下馬:“梁大人,出事了,皇上召您入宮。”

  “現在?”梁乃驚訝。

  天榮衛上前,附在梁乃耳邊低語。

  梁乃瞪大眼睛,低聲驚呼:“安太傅……”

  “梁大人,你同人交代一下,而后隨我進宮吧。”天榮衛說道。

  “好。”梁乃忙應聲。

  朱峴的轎子比較偏后,天榮衛從他身邊經過去追梁乃時,他心里面還生出些僥幸,也許是宣延帝忽然良心發現,打算赦免這些罪犯了呢。

  梁乃將他喚出轎子后,在他耳邊低語。

  朱峴的驚詫一點都不比梁乃的少:“何等膽大包天!豈有此理!”

  “我先進宮,”梁乃說道,“稍后局面就由你主持了。”

  本來也是我主持,你進不進宮有區別嗎?

  朱峴默默吐槽,面上神色也沒好到哪兒去,干巴巴點頭:“是,下官知道了。”

  梁乃的轎子從隊列里面出來,打了個轉兒,往皇宮而去。

  陸容慧在轎中好奇,喚人來問,沒問出什么來,他很快也不關心。

  當了這么多年的官,早就當膩了,政務越少越好,知道的也越少越好。

  “繼續走吧。”陸容慧下令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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