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筆閣 > 劍來 > 第九百八十四章 火符
    酒逢知己千杯少,話不投機半句多,跟謝狗也好,白景也罷,其實都沒什么可聊的,喝過一壺酒,陳平安臨時起意,告辭一聲,說要去一趟北岳山君府,貂帽少女就追著問她能不能回落魄山,總這么貶謫在外也不是個事,耽誤小陌修行不是,他練劍資質本來就沒有自己好,再這么耗著,她是吃喝拉撒隨時隨地都能練劍的,飛升境圓滿只會更圓滿,距離越拉越大,小陌就會更沒面子,丟了面子,小陌就更不想看到她,唉,死要面子活受罪,男人啊。
    陳平安聽到這里,其實就沒什么耐心陪著她絮叨了,只是看架勢,謝狗好像已經打定主意,今兒沒個說法,她就一路跟到披云山,陳平安只得站在行亭旁,讓她給個能夠說服自己的理由,謝狗就說自己回到山中,肯定比以前更加謹言慎行,每天學那騎龍巷左護法,夾起尾巴做人,要是山主不信,她就發個誓,用白澤老爺的名義發誓,能不當真?陳平安就問她騎龍巷壓歲鋪子的生意怎么辦,和周俊臣合伙做買賣,才剛起了個頭,就甩手不管了?謝狗就說肯定不會不管啊,隔三岔五就會去鋪子那邊,只是生意難做是真難做,只說福祿街和桃葉巷那邊,如今已經專門派人負責堵她,跟她斗智斗勇……
    陳平安沒好氣說道,有你這么做生意不地道的嗎,正月里,就往人家大門上邊貼告示,虧得你還有點底線,沒往門神臉上貼,當是貼金呢,謝狗聞言委屈不已,說我都跟那些門神打過商量了,事先說好,我可沒有用那啥請神降真、拘鬼押靈的山上手段,都是跟那些門神老爺們好好商量的,他們一個個都說沒關系,老和氣了。
    陳平安無言以對,沉默片刻,看著那個皺著臉委屈巴巴的貂帽少女,只得說回吧回吧,到了落魄山,記得少說話,不然再被趕下山,誰都幫不了你。
    隨后陳平安施展縮地法,隱匿身形,在僻靜處,然后走到披云山的山腳,作為一州北岳祠廟所在,來披云山敬香的善男信女數量眾多,只是誰都知道披云山是魏檗的道場,卻極少有人香客能夠親眼見到這尊傳說中風姿卓絕的北岳山君。
    謝狗總算得了一道山主法旨,如獲大赦,心情不錯,兩頰酡紅的少女,晃晃悠悠走向落魄山。
    別的不說,在落魄山這邊,陳平安放個屁都是香的,山上一大幫各顯神通的馬屁精,也難怪她會不合群。
    貂帽少女完全忘記了方才離別時,自己一個勁兒抱拳嚷嚷著山主英明。
    山門口這邊,還挺熱鬧,仙尉和周米粒坐在桌旁喝茶,一旁趴著條騎龍巷左護法。
    除此之外,難得岑鴛機也在練拳走樁間隙,在此閑坐片刻,還有從州城隍廟那邊趕來的朱衣童子,不為點卯,就是想著來這邊沾沾陳山主的仙氣,不奢望聊天,遠遠看幾眼就算滿載而歸。
    而棋墩山的一條白花蛇,作為朱衣童子的趕路坐騎,也蜷縮在桌底,顯得極為溫順。
    都聚在這兒聽仙尉道長侃大山呢。
    仙尉瞥了眼那條土狗,一開始仙尉道長還覺得怪可憐的,將它當成了一條四處找東西吃的野狗,還曾專門從老廚子那邊弄了些雞肉魚肉骨頭。當時這條狗抬起頭,仙尉竟然從對方眼睛里看出了極為復雜的感情,悲憤,嫌棄,郁悶,憐憫……
    仙尉當時就震驚了,難道貧道是被一條土狗給鄙視了? 
    后來才知道,原來它就是鼎鼎大名的騎龍巷左護法。
    誤會,都是誤會。好心,也是好心。
    除此之外,還有一位剛剛游歷至此的訪客,是個秉拂背劍的中年道士,面白如玉,手持紫竹杖,腰懸葫蘆瓢。
    周米粒和仙尉都認得對方身份,因為先前各自見過對方一面,周米粒是在仙都山青衫渡那邊,與那位自稱道號純陽的呂道長,聊得蠻好。
    仙尉是因為先前呂喦拜訪過一次落魄山,就在山門這邊止步,當時就在桌邊喝了一碗熱茶,十分投緣,仙尉吹噓自己的道法之高,不比這山頭更低,還問純陽道友怕不怕。呂喦笑而不言,仙尉開心不已,說自己吹牛呢。還曾邀請對方擔任落魄山的客卿,自己愿意引薦一番,以他跟陳山主的關系,這種事情,不敢說一定成,但絕對不會一定不成。
    不過仙尉也沒說記名客卿還是不記名,說話,得留點余地,不能學那陳靈均,說話結實,跟個糯米團似的,好吃是好吃,就是容易撐到,不如一碗白米粥,養胃。
    呂喦這趟游歷比較不趕路,將整個疆域廣袤的古蜀地界逛了一遍,一些個至今尚未被大驪朝廷發現蹤跡的龍宮遺址,道人也都去看了看,像道人這般境界的練氣士,自然就只是訪仙探幽了,俱是人去樓空的場景,滿眼荒涼,人世變換,滄海桑田不過如此。
    最后走了趟黃庭國,沿途游覽了寒食江,在那座曹氏芝蘭樓內看了幾本傳承有序的舊藏善本,翻看舊書如與故友重逢,天下古籍,總是這般分分合合,隨后路過白鵠江,紫陽府,再從紅燭鎮那邊沿著山路,過棋墩山,一路緩行,來到這座落魄山,先前道人看著熱熱鬧鬧的山門口,捻須點頭而笑,一般仙府,不會出現這種畫面。
    修行一途,既有那么多個境界劃分,人心就難免跟著起伏不定。
    一個山上門派,很多修道之人都算修心有成,難,卻也不算罕見,但是想要人心如一,簡直就是個奇跡。
    這趟登門,呂喦是有事相求,有一場紅塵歷練,需要陳山主幫忙護道。
    這位護道人,對境界的要求不高。
    何況還是至圣先師親自舉薦的陳平安。
    聽黑衣小姑娘說山主下山去小鎮那邊了。
    其實是去騎龍巷那邊查賬。
    小米粒認真問道:“純陽仙長著急見山主么?”
    若是有急事,她就只需要在心中默念三遍魏山君,就跟敲門一樣,披云山那邊的魏山君馬上就能聽著,那么只要在北岳地界,她就可以與好人山主立即說上話了。
    呂喦微笑道:“不著急,貧道等著陳山主返回這邊再一起登山好了。”
    桌上除了茶水和瓜子,還有小米粒從棉布挎包里邊取出的兩袋子溪魚干。
    上次在青衫渡,小米粒舍不得拿出僅剩一袋子魚干待客,這次右護法終于有機會補上了。
    其實在那之后,周米粒就養成了一個習慣,每次出門,被小米粒昵稱為“祖師堂”的棉布挎包里邊,必須裝有兩袋以上的溪魚干,以備不時之需。
    謝狗如今很心寬。
    見著了那個頭別木簪的年輕道士,如今真名年景,道號仙尉,謝狗就徹底放心了。她的道理很簡單,在一條街上不能先后撿著兩粒銀子嘛。在這驪珠洞天舊址,我還能碰著誰?昔年天下十豪之一的人間首個“道士”,都已經見著了,她不能再有這般“好運道”了吧?
    北邊的北俱蘆洲,偌大一個洲,不也才只出了個趴地峰的火龍真人,能入她的法眼?
    至于南邊的桐葉洲,玉圭宗劍修韋瀅?還是鎮妖樓那棵梧桐樹?或者是三山福地的那座萬瑤宗?
    結果等到謝狗臨近山門口,她第一眼看到那個陌生面孔的中年道士,丹鳳眼,三縷長髯……這個道士看著就像是個沒有境界的!
    竟然瞬間就讓謝狗有一種如臨大敵的壓迫感, 萬年之前,跟小陌處了那么久,都從無這種古怪感覺,可能就只有一次,小陌當年差點祭出全部本命飛劍,再就是她追到了落寶灘,那個碧霄洞主現身,奉勸她別過界,過了界,就別走了,留下便是,人過界留人,腿過界留腿,飛劍過界留下飛劍。
    他娘的,謝狗至今想起這個臭牛鼻子老道,還是一肚子憋屈。
    沒理由啊。
    這么點大的寶瓶洲,咋個這么藏龍臥虎嘛。
    謝狗瞇起眼,放慢腳步,那張不起眼的桌子,真有點龍潭虎穴的意思了。
    瞧見身材消瘦的貂帽少女,朱衣童子站在桌上,雙手叉腰,笑著招呼道:“小謝回了啊,我聽仙尉說你這段時日,去騎龍巷賺私房錢去了。”
    謝狗板著臉點點頭,卻與岑鴛機卻是笑容燦爛道:“岑姐姐,休息呢。”
    傻子好騙,所以謝狗對岑鴛機的印象是很好的,不像那個州城隍廟的香火小人兒,別看渾身冒傻氣,其實是個人精兒。
    瞧見個站起身的黑衣小姑娘,嗯,就是那個讓白發童子嚷著要組成黑白雙煞、結果沒答應的落魄山護山供奉,洞府境的小水怪。
    謝狗要是擱以前,就要伸手按住那個小姑娘的腦袋,搖晃幾圈了,只是吃一塹長一智,這會兒笑瞇瞇道:“呦,是傳說中的右護法大人啊,幸會幸會,我叫謝狗,是小陌未過門的媳婦。”
    仙尉一口茶水噴出來,嗆了一口,咳嗽不已,趕緊拿袖子擦拭桌面。
    周米粒更是瞪大眼睛,啥,小陌先生都有道侶啦?!
    謝狗最后才望向那個道士,“這位老人家,在哪里高就啊?”
    呂喦微笑道:“四海為家,云水生涯。”
    謝狗說道:“我覺得以道長的本事,就算學那中土神洲的符箓于玄,同時擁三五個宗門,都綽綽有余。”
    呂喦笑道:“姑娘謬贊了,不敢與于玄前輩相提并論。”
    仙尉有點聽不下去了,這就像夸獎一個讀書人 ,你可以昧著良心說人家學究天人,才情宇內無雙,但是你直接說對方的學問,跟 亞圣、文圣差不多,這不是當面罵人是什么?看來謝姑娘在騎龍巷那邊的閉門思過,算是白費了,估計這跟賈老神仙不曾坐鎮草頭鋪子也有關系,不然但凡跟賈老神仙學來一成功力,謝狗也不至于這么說話不討巧。 
    謝狗盤腿坐在長凳上,“你們剛才聊到哪里了,繼續,當我不存在。”
    周米粒雙手捧起茶碗,抿了一口茶水,輕輕放在桌上,開心笑道:“方才純陽道長,幫我們每個人的茶碗里,都放了兩三片艾葉,說是練氣士長久飲用這種茶水,再輔以一門導引術,就可以驅寒,壯大陽氣,全真保靈哩。”
    謝狗伸長脖子,瞥了眼小姑娘碗中的三片艾葉,呦呵,竟是取太陽真火烹制而成的艾葉,“道長精通古法?看來師承悠久啊。”
    后世萬年修行如何,謝狗走過一趟北俱蘆洲,看了個大概,拜月、摘引星辰之術,都算常見,唯獨煉日一道,相對數量稀少,因為門檻更高,而且方才凝神定睛一瞥,謝狗看那幾片艾葉的細微脈絡,落在她眼中,纖毫畢現,大如山脈蜿蜒,謝狗自然要比岑鴛機這些身在福中不知福的門外漢,看出更多內行門道,眼前道士,極有可能,是個能去那種“火陽宮”逛蕩一圈的高人。
    如此說來,與自己豈不是半個同道?
    呂喦笑著不說話。
    謝狗又問道:“道長還是一位劍修?”
    呂喦說道:“略懂劍術,勉強能算是劍修吧。”
    謝狗追問道:“不知道長如何看待修行?”
    本就是隨口一問,不曾想對方還真就給出答案了,只見那道士微笑道:“古人立法,食必用火,故萬代蒼生得以活命,居必逐水,故億兆靈真得以立身。”
    呂喦伸出手指,指了指天上大日,“在貧道看來,天之至寶,顯而不隱者,人人可得,只此懸空一丸紅日。”
    道士再輕輕呼吸,吐出一口清靈之氣,白霧朦朧,如云行水流,其中有一絲紅線蜿蜒浮沉,宛如一條纖細火龍在其中騰云駕霧、按敕布雨,“人之大寶,雖隱而不顯,猶可自求,只此一息真陽。此物至精至粹,修道之人,徐徐見功,凝為一團,便是自身純陽。故而純陽則仙,純陰則鬼,人居陰陽之半,仙鬼之交,是仙是鬼,只在修行,自證其心,自煉其神,火者陽氣也,火乃人身之至寶。”
    謝狗笑呵呵道:“道理好是好,就是太空泛了些,聽得人云里霧里的,不觸天不抵地的。”
    呂喦微笑道:“就像這位岑姑娘,雖非練氣士,作為純粹武夫,習武練拳,與煉氣一道,有異曲同工之妙,武夫習武,以一口純粹真氣淬煉體魄,就像一條火龍走水,氣血為浩蕩長河,筋骨為綿延山脈。而且看得出來,岑姑娘的教拳師傅,極有武學造詣,尤其是拳樁配合吐納,能教旁人耳目一新,緣于此人傳授了岑姑娘四種截然不同的吐納術,故而真氣運轉軌跡,晝夜有別,冬夏各異,所以才能夠一直壓境而不傷體魄神魂,反而因此拳意扎實,滋養真靈,異于常人。”
    岑鴛機愣在當場,朱老先生教給她四種真氣流轉路徑,她練拳這么多年,當然一清二楚,只是從沒想過會藏著這么大的學問。
    難道自己破境之慢,其實并不是自認資質太差的緣故?朱老先生一直說她練武資質很好,也不是什么安慰言語?
    謝狗笑道:“道長高啊。”
    呂喦一笑置之。
    謝狗當下還不清楚,這位道號純陽的陸地散仙,正是至圣先師眼中的未來天下十豪之一。
    陳平安沒有沿著敬香神道,直接去往山巔祠廟,而是手持行山杖,徒步登山,去往一座披云山次峰,在登山人流中,與來此山文昌閣燒香許愿的文人雅士無異。
    披云山中,有寺廟道觀十數座,當年大驪朝廷曾經評選出一洲版圖上的六山十剎,都是佛家名山大寺,其中披云山廣福禪寺,就是大驪宋氏皇帝敕建,御筆題寫匾額,賜下紫衣和法號,還曾詔令住持入京書寫金字經文。
    半山腰處有座歇腳涼亭,涼亭匾額海天無極,崖畔有古松,枝干斜出如在天外。
    旁有茶攤,多是山中挑夫在茶攤這邊飲茶,陳平安就在這邊,抬頭看了眼,掏錢結賬的來了。
    原來是魏山君親臨此地,當然施展了障眼法,可讓俗子對面不相識。
    這位聲名早已遠播別洲的北岳山君,金身精粹,如今境界修為相當于一位仙人境。
    何況整個北岳地界都是魏檗的道場,魏檗可以視為大半個飛升境。
    陳平安跟攤主又要了一碗茶水,魏檗落座后,劈頭蓋臉就問道:“小陌先生怎么沒來?又是被陳山主攔下了,不合適吧。”
    陳平安立即還了一句,“魏山君什么時候舉辦夜游宴,我好像一次都沒有喝上山君府的美酒,人生憾事,必須找機會補上。”
    老話都說久住令人賤,頻來親也疏。
    落魄山與披云山,便無此顧慮。
    可其實如今山君府諸司主官,小三十號山水神靈,陳平安一個都不認識。
    “如今落魄山都有下宗了,要是在北俱蘆洲那邊,再有個下宗,落魄山和青萍劍宗,豈不是就要順勢升遷為正宗和上宗?”
    “這等美事,想想就好。”
    “到時候再來幾個好事之徒,評選什么浩然天下十大宗門,你們肯定有一席之地。”
    “什么‘你們’,這話說得傷感情了,得是我們。”
    陳平安笑道:“桐葉洲開鑿大瀆一事,已經有了眉目,很快就會動工,我讓青萍劍宗那邊幫你留了個缺口,數目在一千四百到一千八百顆谷雨錢,你有沒有想法?要是披云山財庫緊張,我可以先幫忙墊上。”
    對于一般練氣士而言,參與開鑿大瀆,可能就是掙與虧的錢財往來,甚至掙錢越多,與功德就相去更遠,比如包袱齋的張直,皚皚洲劉氏,都在此行列,不過多少能夠幫助各自門派、家族掙下些福緣,只是這些福緣不太會流轉,尋常只會在大瀆周邊“兌現”,比如轉化為一份數額不定的財運,無形中幫助包袱齋生意興隆、財源廣進,這也是張直為何一定要在所有渡口開設店鋪的唯一理由。 與一洲氣運緊密相連的鎮妖樓青同,是例外,可是對于山水神靈來說,都是有實打實功德在身的,屬于穩賺不賠。
    魏檗點頭道:“那我就掏出兩千顆谷雨錢,湊個整數。”
    陳平安訝異道:“魏山君,一口氣拿出兩千顆谷雨錢,眉頭都不皺一下的?我們北岳山君府的財庫,不得是金山銀山?來都來了,不如帶我逛逛,開開眼界?”
    魏檗扯了扯嘴角,“是‘你們’,不是‘我們’。”
    陳平安微笑道:“日落山水靜,為君起松聲。容我傾耳聽,說是說不是?”
    魏檗無奈道:“陳隱官的打油詩和集句詩,名氣已經足夠大了。”
    “但是魏山君不能否認,還是很應景的。”
    魏檗突然微微皺眉。
    陳平安問道:“怎么了?”
    魏檗解釋道:“你們落魄山,來了個云游道士,我竟然看不出對方的道行深淺,對方反而立即察覺到了我的窺探。”
    茶碗漣漪起云霧,浮現出一幅畫面,只見那落魄山山門口,圍坐一桌,其中就有個仙風道骨的中年道士,只是這幅山水畫卷很快就消散。
    陳平安看了眼,笑道:“很正常。這位前輩姓呂名喦,道號‘純陽’,是真正意義上的得道之士,當之無愧的證道之人,他不欲人知曉自己蹤跡,別說我的落魄山,或是你們披云山,恐怕就算在穗山山腳,神君周游一樣察覺不到。”
    魏檗贊嘆道:“純陽?這么大的‘道號’,一般人可承受不住。”
    魏檗仔細翻檢心湖片刻,以心聲詢問道:“我記得那黃庭國歷史上,曾有道士丟擲酒杯入江水化作白鵠,與這位道士可有淵源?”
    陳平安點頭道:“正是這位純陽真人的手筆,當年他與程山長一同乘船游江,醉酒酩酊即興而為,這才有了后來的白鵠江水神娘娘。”
    魏檗欲言又止。
    陳平安搖搖頭。
    關于這位喜歡游戲人間的純陽道人,還曾涉及到一樁陳年舊事。
    老黃歷上都是歷史塵封已久的老故事,比如如今住在京城火神廟的封姨,就曾有個“燃艾草灼龍女額”的山水典故。
    再比如昔年百花福地,眾多花神曾經求助于一位身負氣運的崔姓男子,來抵御封姨。
    而此人也成為大雍朝的開國皇帝,與百花福地一直極有香火情,至今猶有舉國簪花的習俗。
    而昔年斬龍一役之初,天下真龍,諸多龍宮水府,也曾寄希望于一位得道之士的出手相助,正是純陽呂喦。
    魏檗便不再刨根問底,轉去抱怨道:“這個化名謝狗的‘小姑娘’,你打算如何處置?”
    一位飛升境圓滿的劍修,還是蠻荒妖族出身,每天就這么杵在北岳地界,魏檗都覺得瘆得慌。 
    以至于魏檗到現在都沒有跟山君府諸司佐官泄露天機,說有這么一號人物就在槐黃縣城逛蕩,免得他們心驚膽戰。
    陳平安開始撇清關系,“她是你那位小陌先生的愛慕者,你跟我抱怨不著。”
    魏檗說道:“方才我算賬算錯了,如今山君府處處都要用錢,捉襟見肘,怎么一個窮字了得,那兩千顆谷雨錢,懇請落魄山泉府幫忙墊上,我可以立下一張借據。”
    陳平安只得保證道:“謝狗那邊,我來約束,肯定不會由著她亂來,出了任何紕漏,你找我就是了。”
    魏檗問道:“純陽道人都在山門口露面了,你還不趕緊去現身待客?”
    陳平安笑道:“肯定要去的,只是不著急,總得容我陪著魏山君把一碗茶水喝完吧,做人不能太喜新厭舊。”
    這就是心里有底說話就硬氣了。
    有小米粒負責待客,哪里需要他這個山主去錦上添花,完全沒必要。
    訪客若不是飛升境起步,我們落魄山都不屑搬出右護法。
    可要是換成陳靈均這個大爺,你看陳平安急不急,保管早就火急火燎跑去落魄山門口了。
    陳平安喝過兩碗茶水,讓魏山君不必相送,瀟灑告辭離去。
    陳平安到了落魄山的山門口,呂喦起身笑道:“叨擾。”
    雙方一起登山,拾級而上,直接去了山巔。
    呂喦開門見山道:“有一事相求。”
    陳平安也幾乎是異口同聲,差不多的意思,有事相求。
    呂喦笑道:“陳山主先說說看。”
    陳平安也不客氣,說道:“可能需要與道長討要一張火符,品秩越高越好。”
    呂喦心中了然,“是為了文運火蟒的走水一事?”
    陳平安猶豫了一下,問道:“我家小暖樹,道顯于黃庭國曹氏芝蘭樓,莫非與道長有關?”
    呂喦撫須笑道:“貧道曾經在那蜀地,畫符于一棟書樓的梁柱之上,初衷只是用來庇護書籍,只不過那會兒還不是什么芝蘭樓,至于如何一路輾轉落入曹氏之手,想來只是隨緣而已。”
    陳平安作揖致謝。
    呂喦擺擺手,“無需如此。”
    呂喦繼而問道:“文運火蟒走水大不易,天然水火沖突難以調和,陳山主可有謀劃?”
    陳平安笑著點頭,剎那之間,呂喦環顧四周,微微一笑,原來已經置身于一條由陳平安兩把本命飛劍早就而成的光陰長河之中,最奇異之處,在于兩岸皆是文字成山,文運盎然,氣象不俗。
    呂喦說道:“憑借這份底蘊,陳暖樹將來躋身玉璞境都綽綽有余了。有無貧道的那張火符,差別不大。”
    看那陳平安欲言又止的模樣,呂喦笑道:“貧道本就是登門求人來的,豈會吝嗇一張符箓。”
    陳平安好奇問道:“不知道長所求何事?”
    呂喦說道:“護道一場。”
    陳平安疑惑道:“以晚輩如今的境界,真能勝任此事?”
    呂喦點頭道:“貧道現在完全不擔心陳山主能否勝任,就怕陳山主護道護得太過盡心盡力,貧道自己反而無事可做。”
    陳平安問道:“道長能否細說護道一事?”
    呂喦笑道:“不著急,還需等個火候。”
    陳平安收回兩把本命飛劍,呂喦從袖中取出兩張符箓。
    陳平安說道:“一張就夠了。”
    呂喦笑道:“就當是好事成雙,火符送給陳暖樹,至于另外一張水符,是送給你們右護法的。”
    當初在那仙都山青衫渡,黑衣小姑娘緊緊攥著棉布挎包的繩子,因為糾結一袋子魚干到底是拿出來待客,還是留給米裕,緊張得滿頭是汗也渾然不覺,她一直皺著眉頭繃著臉,讓呂喦哭笑不得,又不好開口勸說對方溪魚干留著就是了。
    此后雙方憑欄而立,陳平安與純陽真人請教了一些修行事。
    天地霜盡,春山如笑,群峰之巔,長風浩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