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是定好公投的日子,地點定在燕北大學的禮堂,禮堂的兩側分別放著兩張主席桌。
這一天,整個燕北大學人頭攢動,連同其他大學的學生、記者以及其他的社會人士,都來看這場沒見過的熱鬧。
這其中還有原本猶豫是否要來的人,也穿著便裝站在禮堂二層欄桿旁。
顧書堯站在主席臺的一側,她穿著一身灰藍色的旗袍,站在一張快到她胸口高度的厚重主席桌后,略微顯得單薄。
而她的背卻挺得筆直,因為她的身后還站著她想護住的學生們。一想到這,顧書堯的嘴唇不自覺抿緊。
而在顧書堯對面的洪銘則要放松許多,他微腆著肚子,有些輕蔑地打量對面,他手里拿著煙斗抽煙,時不時吐出幾個煙圈,時不時又將煙桿在主席桌的邊緣上敲幾下。
洪銘并沒有將這個公投太當回事,在他眼中一切都是理所當然的,顧書堯所做的一切不過是螳臂當車。又或許從頭到尾,都只是在給自己搏一個虛名。
而他洪銘今天能到這里,已經是給了汪學增天大的面子。
整個公投分成兩個部分,先是雙方各自闡述觀點并辯論,然后再由全校師生共同投票。
主持公投的是燕北大學的一位系主任,汪學增只坐在臺下旁觀。
開創先河向來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如今燕北大學因為此事在風口浪尖之上,而包括洪銘在內的幾位教授都極力反對,他也不確定前路是否正確了。
到了雙方各自闡述觀點的環節,那位系主任先看向洪銘先生,只是洪銘并不理會,反而將頭偏向一旁,那系主任只好轉向顧書堯。
顧書堯見洪銘并不愿意發言,索性率先開口。推動男女同校,她從始至終都是有依據的,并非是一時意氣用事。
還是同一處禮堂,陽光從禮堂的玻璃照下來甚至有相同的光影。
唯獨不同的是,兩年過去,她的聲音要比兩年前要更加沉穩了。
男女同校不光是資源共享,給女同學更好的讀書環境,更重要的是這一切背后隱藏著的平權,是每個人都應該有平等接受教育的權利。
只是顧書堯話還沒有說完,洪銘便用煙桿敲了敲他面前的主席桌。顧書堯被打斷,抬眼看向洪銘。
卻只聽得洪銘不屑道:“你講的這些都沒有用,你放眼全國,就沒有這樣的先例。我是給汪學增面子,才與你在這辨上一辯,你所謂的男女同校說出去就是滑天下之大稽的笑話。”
洪銘義憤填膺,臺下也有人為他激烈的態度叫好。
顧書堯仍很平靜,她定定看著洪銘,“您有沒有想過,從前存在的就一定是合理的么?就不能夠改變嗎?就像十幾年前是封建帝制,現在是民主共和。十幾年前,男人還是穿長袍留長辮,現在絕大多數人已經是剪短發穿西服。一切都是可以改變的,不是嗎?”
洪銘看了眼自己身上的長袍,臉色有些掛不住,抽了兩口煙,冷笑道:“輪不到你這個女人在這里說這些。要我說,女人連學都不該上,早些回去相夫教子才是正道。”他看向顧書堯身后的女學生,“你自己是少帥夫人,人人見了你都要讓你三分。我勸你還是不要害了她們,她們現在年紀尚輕,還能尋覓好夫家。別跟著你年紀耽誤了,到頭來什么都沒有落著。要我說,女人家還是結婚生子最要緊。”
顧書堯自然聽得出“少帥夫人”這幾個字中的嘲諷,雖然她已經登報離婚,在學校也從不以這個身份示人。
顧書堯甚至閃過一個念頭,不如在此時將她與殷鶴成離婚的消息當眾公布出來。
洪銘當眾將這頂帽子扣在顧書堯頭上,便是想要堵住顧書堯的嘴。
顧書堯蹙著眉頭,唇齒輕動,最終還是咬牙作罷。
她知道,即使現在說了也沒有多少益處,她不得不承認自己確實且已經沾了殷鶴成的光,不然她也很難能頂著壓力在燕北大學任教。不少保守派心里早有諸多抱怨,也不過是忍著不作聲。
也是如此,他們能迫于壓力勉強容下她一個顧書堯,卻無法接受其他女學生。
而禮堂另一端,有人也跟著她松下一口氣來,那人用力扣住欄桿扶手而微微發白的手,終于放松開來。
就在這時,顧書堯身后突然傳來一個清脆的女聲,“洪銘先生,我不想結婚。”
她話音剛落,整個會場一片嘩然。
顧書堯聞聲回望,才發現是范敬秀,只見范敬秀的目光堅定,臉色還有微微笑意,她絲毫不畏懼。
“那你想做什么?”
范敬秀回答道:“我想留在燕北大學,研發新藥,挽救更多人的生命。”
洪銘一時不知說什么,繼續輕蔑地笑了笑。
蘇婉之也跟著站了出來,她身材瘦弱,聲線柔軟卻也鏗鏘有力,“我想好好念書,然后去造飛機。”
飛機那樣一個龐然大物,再這樣一個柔弱的小姑娘的口中說出,仿佛是癡人說夢。
“你還想造飛機?”這回連那位主持的系主任也愣住了。
說著,她用最平靜的語氣道:“我的哥哥是盛軍的飛行員,去年死在了與日軍的空戰里,我哥哥生前跟我說過,我們的飛機不如日本人、德國人的先進,所以我也想造飛機,也許就能少一些人犧牲。顧先生曾經跟我說過,她說不用十年,我們的國家就會有自己的女工程師、女飛行員。”說著,她將目光轉向顧書堯,“我相信她。”
我相信她。這四個字有千斤重。
顧書堯也向蘇婉之點了點頭,卻不禁濕了眼眶。
又有人站了出來,甚至感染了臺下的女學生。
我想當工程師。
我想當醫生。
我想當會計。
我想當飛行員。
這一聲聲吶喊震耳欲聾,臺下的人不禁屏氣凝神、收斂起笑容來。
殷鶴成的神情也開始變得凝重,今日的所見所聞都是他從前沒有聽過的。即使他讓女學生進實驗室,也不過是為她撐腰。
他忽然意識到她到底想做什么?這些學生,包括她在內并不想成為溫室里需要人遮風擋雨的花草。她們更像是雨后的春筍,一個一個甘愿淋上一場春雨,然后都開始自己破土生長。
范敬秀走過來摟住顧書堯的手臂,顧書堯保護她們,她們也要和她站在一起。
她笑了起來,看向洪銘,“洪銘先生,您還不明白嗎?嫁作人婦并不是每個女人的心愿,我們不僅僅是女兒、妻子、母親,我們身上還有更多的責任與使命。”說著,她又看向臺下烏泱泱的人,“同胞們,如今是民族存亡的關鍵時刻,我們禍福與共,我想留在燕北大學,跟大家一起出自己的一份力量,好不好!”
那臺下震耳欲聾的吶喊聲已經預示了公投的結果。
系主任站在主席臺上看著眼前的一切,沉默了良久,他側過身問身旁最近的一個女生,“你們是什么時候有這樣的念頭的?”
“是顧先生教給我們的。”
洪銘先生也意識到大勢已去,憤然離席,經過顧書堯的時候他冷著臉轉過去。
只聽見顧書堯輕聲道:“洪銘先生,時代已經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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