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臺長的辦公室。
洪敏生正看著顧北交給他的節目策劃案，時而皺眉，時而展顏，表情極致復雜，還偶爾朝顧北看上一眼，那眼神就像孫猴子瞧見了妖孽。
半晌，終于看完了，整理好放在了桌子上，還拿起一方鎮紙壓在了上面，好像生怕會讓人給搶走似的。
“這是你剛寫出來的？”
前天才剛剛和顧北說了這件事，沒想到今天就收到了一份策劃案。
這小子該不會早就準備好了吧？
“是啊！”
顧北說著，還伸手在稿紙上蹭了一下，剛寫完，墨水未干，輕輕一蹭上面的字跡就模糊了。
洪敏生的眼皮跳了一下，忍住把顧北那爪子拍開的沖動。
這倒霉孩子咋這么欠呢！
伸手把稿紙往自己跟前挪動了一點兒。
顧北這份策劃案寫的非常詳細，確實很難讓人相信是這么短時間里寫出來的，不過洪敏生也不得不承認，這是真的。
“你再給我詳細的說說。”
說說就說說唄！
接下來，顧北就從頭到尾，按照節目的流程將他的想法從頭到尾描述了一遍。
“你的意思是，這個節目的主題并不是作為主要流程的有獎競猜，而是，介紹全國各地的風土人情？”
“沒錯，每一期換一個地方，每一期都是一個全新的主題，咱們可以介紹當地的自然風光，也可以介紹名勝古跡，還可以介紹當地的特產、文化，然后通過這些內容，最終反饋到有獎問答上面。”
前世，原版的《正大綜藝》好像跟這個差不多，不過只是其中的一個版塊——世界真奇妙。
現在顧北將“世界真奇妙”這個版塊放大，讓其成為整個節目的核心。
“領導，現在國內的老百姓，對于信息的獲取還是太少了，口袋里沒錢，自然也沒辦法支撐人們去旅游，去開闊眼界，咱們這個節目的核心就是，通過攝像機的鏡頭，帶著觀眾去了解他們所不熟悉的風土人情。”
聽顧北這么一說，洪敏生倒是覺得這個點子確實不錯。
對于顧北這個策劃，洪敏生自然是滿意的，但他需要一個去說服臺里領導班子其他成員的理由。
讓中國的老百姓更詳細，更準確的去了解他們生活的國家。
這個大命題拋出來，相信沒誰還能反對。
只是……
“這樣一來，節目的制作成本可就不好控制了。”
還是錢的問題。
作為主管文藝部的副臺長，洪敏生最頭疼的就是錢。
因為缺乏資金，很多看著不錯的計劃，只能束之高閣，因為沒有錢，洪敏生只能忍受電視節目單調。
同樣還是因為沒有錢，堂堂央視的副臺長不得不在青黃不接的時候，被迫四處化緣。
口袋里要是當真寬裕的話，誰還不會做個敗家子啊！
剛剛在看節目策劃的時候，洪敏生的心里就已經開始盤算了。
每周播一期，一期換一個地方，這也是一筆不小的挑費。
“領導，我覺得咱們這個節目如果能打出名氣的話，根本不用臺里花錢，說不定還能賺錢呢。”
賺錢？
洪敏生立刻來了興趣：“你具體說說。”
“領導，今年春晚上的那個北冰洋……”
顧北的話還沒說完，洪敏生就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臉色立刻變了。
今年的春晚，因為主會場挪到了工體，單單是舞美設計這方面便嚴重超支，廣電撥下來的錢根本就不夠用。
黃一賀那邊也是拆了東墻補西墻，最后實在是沒轍了。
臺里干脆放權，允許黃一賀自行籌措資金。
黃一賀這位老先生哪有辦法，只能給顧北打電話，還是顧北給他出了個主意。
拉贊助！
要是放在未來，這主意一點兒都不新鮮，甭管是電影、電視劇，還是大型文藝演出，拉上幾筆贊助，制作費用差不多就出來了。
最牛掰的就是馮褲子，丫一部電影還沒能開機呢，光是貼片廣告的錢就能把投資給賺回來。
黃一賀最開始還有點兒猶豫，后來實在是缺錢，就聯系上了生產飲料的“北冰洋”，雙方一拍即合。
晚會演出的時候，特意留出了一分鐘給“北冰洋”打廣告，直接拉來了百萬贊助。
可這件事，隨著今年春晚的失敗，也成了一大罪狀。
萬幸“北冰洋”是國企，否則的話，恐怕就得有人喊出“春晚是在為資本家服務”的口號了。
“這個……恐怕不成吧！”
不成？
那顧北就沒辦法了。
他又沒有點石成金的本事，難道還能憑空變出錢來？
“領導，辦法我給您想了，具體用不用的在您。”
嘿！
這下又把難題拋給了洪敏生。
“我想想，我再想想。”
洪敏生猶豫，顧北非常理解。
這個年代的人是恥于談錢的，講的是奉獻精神。
可電視行業想要發展，走產業化的道路是勢在必行的。
像現在這樣，全國一盤棋，上上下下都沒有版權意識。
央視這邊辛辛苦苦做出來的節目，地方臺拿去就播，同樣的，地方臺的節目，央視也能直接拿過來用。
誰吃虧，誰占便宜？
算來算去就是一筆糊涂賬。
而電視臺的運營，發展，全靠每年的財政撥款。
可是，在舉國上下大力發展經濟的大環境下，財政撥款又能有多少呢？
顧北相信洪敏生是個聰明人，否則的話，他不會力排眾議選楊婕做《西游記》的總導演。
想來正是當年楊婕拍攝的《香羅帕》賺了大老美的錢，才讓這位老太太走進了洪敏生的視野。
“小顧，這件事，你暫時不要和任何人提起，你……等通知就行了。”
拉贊助，幫著打廣告。
顧北還真給他出了一個難題。
先放著吧，研究研究再說。
得嘞！
洪敏生都這么說了，顧北自然樂得丟手。
一檔綜藝節目而已，只要能在洪敏生的心里，增加點兒分量，剩下的，顧北也就不在乎了。
有這閑工夫，他還不如把注意力放在和陳小旭的訂婚宴上呢。
與此同時，八大處招待所。
“真的啊！”
房間里傳出一聲驚呼。
鄧潔瞪大了雙眼看向了陳小旭，剛剛這姑娘帶來的消息實在是……
有點兒嚇人。
王福林導演三令五申的腔調，拍攝期間，劇組內部人員，尤其是演員不準談戀愛。
陳小旭和顧北的事，已經算是王福林法外開恩了。
現在，陳小旭說，她要和顧北訂婚了。
屋里的人不少，基本上和鄧潔是一個反應。
震驚！
“小旭，你……你猜多大啊！？”
65年出生的陳小旭，過了年也才20歲，算起來的話，她是10月份生日，還沒到20歲呢。
這就要結婚了？
不對，是訂婚！
陳小旭一開始還有點兒不好意思，見小伙伴們都用不可思議的目光注視著她，反倒是沒那么緊張了。
“沒跟你們開玩笑，我爸媽都來京城了，正月二十，豐澤園，大家都來！”
她今天來八大處，就是為了送請帖。
人生大事，好朋友們怎么能不去現場見證。
順帶著吃一頓好的。
陳小旭一點沒有要給顧北省錢的意思。
“等等，等等，讓我緩一下，你這也……太突然了。”
“就是啊，小旭，你跟顧北在一起才多長時間啊？這就要訂婚了？”
眾人都覺得不可思議，但陳小旭卻不這么認為。
既然遇到了合適的人，顧北對她又很好，未來的公公婆婆也非常疼愛她，小姑子同樣是個很好相處的。
為什么不結婚？
這年頭可沒有不婚主義者。
大姑娘要是二十多歲還不結婚的話，是要遭人指指點點的。
陳小旭的思想偏向傳統，結婚在她看來是必然。
反正早早晚晚都要結婚，不如趁著現在。
再說了，只是訂婚，結婚的話……
《紅樓夢》拍攝完成。
這是李素芬和王元熙定下的，當媽的肯定不愿意兒女拖著。
什么叫先立業后成家？
純屬扯淡。
見陳小旭不像是在開玩笑，當然了，沒有誰會拿這種事開玩笑。
大家伙不得不接受了一個現實。
陳小旭真的要訂婚了。
“小旭，王導還沒回來呢，他要是知道的話……”
東方文英小聲提醒了一句。
陳小旭臉色微變，她知道東方文英是什么意思。
禁止談戀愛，是王福林下達的規定，現在她不光是戀愛，還要訂婚。
說不定，王福林還真的有可能把她給換掉。
“甭怕，戲都拍了好幾個月，這個時候換人？前面那么多場戲全都白拍了？”
鄧潔緊跟著說道。
重拍自然是不可能的。
《紅樓夢》劇組其實跟《西游記》那邊一樣，都面臨著資金困難的問題。
要是有錢的話，也不會把一幫姑娘逼得去偷食堂的西紅柿，去偷老鄉家的玉米棒子了。
“王導怎么決定，我都接受。”
關于這個，陳小旭其實早就想好了，真要是換人的話，她扭頭就走。
這姑娘，脾氣倔的很呢！
“行了，行了，別說這狠話，到不了那個份上，王導知道了，最多罵你幾句。”
挨罵？
陳小旭自打到了紅樓培訓班，還沒挨過罵呢。
都知道這姑娘跟林黛玉一樣，都是水做的，該哭的時候，裝得極像。
偶爾王福林也想發脾氣，可對上陳小旭那水汪汪的眼神，立刻便會心軟。
只是這一次……
王福林是正月十六回國的，剛回來第一件事便是去八大處看望劇組成員。
結果，還沒等他把這次去小日子帶回來的收獲，分享給眾人，便得到了一個堪稱晴天霹靂的消息。
“這是……真的？”
坐在王福林對面的周陵面露苦笑的點了下頭。
“我能拿這種事開玩笑？”
說著，周陵還掏出了一個大紅喜帖。
王福林結果看了一眼，感覺整個人都懵了。
林黛玉要結婚了？
嫁的不是寶哥哥！
王福林頓時覺得一股子火直沖天靈蓋兒，抬手就要把那請帖給撕了，但轉念一琢磨，又覺得不合適。
雖說，陳小旭要和顧北訂婚，確實讓他感到措手不及，但對人家而言，的確是喜事啊！
可問題是，《紅樓夢》才剛剛開機。
按照計劃，這部戲的拍攝周期要一直持續三年，也就是87年上半年結束。
這么長的時間。
等拍到黛玉焚稿，淚盡而亡的時候，陳小旭不會懷孕吧！？
周陵作為《紅樓夢》劇組最初的成員，算得上是王福林的心腹，他自然知道王福林擔心的是什么。
“王導，我跟小旭聊過，她跟我保證了，只是訂婚，結婚的事，會放在全劇殺青之后。”
剩下的就沒法問了。
他一個大老爺們兒總不能要求一個小姑娘在拍完《紅樓夢》之前，不能懷孕啊！
王福林聽了，半晌沒說話，不過心氣兒倒是順了不少。
陳小旭還算是個懂事的，知道戲沒拍完之前不能結婚，有些話雖然沒說，但他的心里多多少少算是有底了。
但是，這件事的影響實在是太壞了。
拍攝期間不準談戀愛，是他定下的，現在陳小旭要訂婚了，讓其他演員們怎么看，怎么想？
既然陳小旭可以，為什么他們不可以？
到時候，整個劇組刮上一陣戀愛風，王福林作為導演，到底是管，還是不管。
管吧！
前面已經有破壞規矩的了。
不管？
還不得亂套啊！
都是年輕人，在感情問題上還不夠成熟，今天好了，濃情蜜意，明年鬧矛盾了，人腦子直接打出狗腦子來。
還不得把整個劇組弄得烏煙瘴氣。
一瞬間，有個念頭在王福林的腦海里劃過。
“周陵，你說要是把陳小旭……”
“王導！”
周陵連忙把王福林后面的話，給攔了回去。
“不是我給陳小旭求情，實在是……您覺得，把陳小旭換掉，咱們還能再找到一個合適的林黛玉嗎？”
能嗎？
王福林不確定。
被周陵提醒了一下，王福林也反應過來，至少，短時間內選不到合適的，而且，就算是選到了形象上貼合的，可沒有經過長時間的培訓，能演出林黛玉那種韻味嗎？
唉……
“這個陳小旭，還有顧北，他們……還真是給我出了個大難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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