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二十五。
除了留出一部分人手負責備播節目之外，剩下的所有人都集中到了央視一號大廳。
1984年春節聯歡晚會的錄制工作正在進行。
和去年相比，今年明顯要穩得多，畢竟有過一次成功的經驗，現在照葫蘆畫瓢，要是還手忙腳亂的，那才是鬧笑話呢。
“三組，三組，下一個節目準備登場，候場安排。”
顧北沒在現場，而是和黃一賀一起坐在監控室里，手上拿著個對講機，不時的下達指令。
黃一賀是總導演，顧北是執行導演，現場統籌這方面的工作都歸他管。
說完放下對講機，目不轉睛的看著每一個鏡頭，雖然不是直播，可他也不希望演出因為一些沒有留意到的細節出現停頓。
“放松點兒，聯排了那么多次，肯定沒問題。”
黃一賀說著拍了拍顧北的肩膀。
嘴上這么說，可黃一賀的心里同樣緊張。
昨天臺里開會，經過研究，臺長王楓已經宣布，明年的春節晚會要采用現場直播的方式進行。
今天這場演出，算是為明年預演了。
“剛過去三分之一，后面的節目安排更緊湊，咱們現場的機位不足，能不能按照咱們之前的設想，完成畫面捕捉，現在誰也說不準。”
對顧北來說，組織一場春節聯歡晚會，最難得不是確保節目質量，也不是現場調度，而是技術手段。
央視的家底就那么多，能拿出來的已經全都拿出來了。
比如攝像機，最初按照顧北的想法，整個演出現場至少要有三十個機位，可最終能實現的只有十六個，一半而已。
到時候剪輯工作開始，鏡頭的切換是個大問題。
“六號機位，把鏡頭再拉近一點兒，捕捉演員的表情變化。”
黃一賀看著，也微微搖頭，手摸著了對講機，聽到顧北已經發現了問題，并且做出了相應的指示，便又把手給放下了。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臺里就這個條件，已經給了咱們最大的支持。”
“我知道，可上面要求保證藝術質量，咱們的硬件條件不行，光靠喊口號，表決心，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顧北說完，就想到了《西游記》劇組，就一臺分體式的攝像機，想要拍一個長鏡頭，劇組至少要安排十幾個人搬著一大堆設備跟在王翀秋后面跑。
就這條件還想拍神話劇，這本身就是個神話。
也不知道臺里到底是怎么決定的！
《西游記》還能不能復拍了？
顧北以前倒是很有信心，可一直聽不到任何動靜，他現在心里也覺得含糊。
萬一真的因為他這個小蝴蝶，導致《西游記》這部國產電視劇的巔峰流產，他的罪過可就大了。
“我已經給臺里打報告了，今天只能這樣，等明年，說什么也得讓上面多劃撥一些資金，你說的沒錯，硬件問題解決不了，達不到要求的話，這活沒法干。”
“倆人說什么呢？”
監控室的門開了，洪敏生和阮若霖走了進來。
顧北見著來人連忙起身：“二位領導，您……怎么來這兒了？”
洪敏生笑呵呵的說道：“過來對你們兩位好同志表示一下慰問，這邊情況怎么樣？”
黃一賀說道：“請領導放心，一切正常。”
“正常就好，能不能為全國的電視觀眾在除夕夜獻上一份文化娛樂大餐，就看你們春節晚會籌備組的了。”
洪敏生接著又說了一些鼓勵的話，然后就出去慰問其他部門了。
“瞧瞧，都是精神鼓勵，一點兒實在的都沒有。”
黃一賀笑了：“你還想要什么實在的，昨天開會，上面已經定了，今年過年臺里除了發東西，咱們籌備組的人，每人50塊錢的獎金，就咱們籌備組的人有，你還不知足啊！”
呵呵！
顧北還真瞧不上那50塊錢，他現在身價不菲，臺里的獎勵對他完全沒有吸引力。
不過這話不能說，他不在乎，籌備組的同事們在乎啊！
50塊錢，相當于一個月的工資了。
對了，顧北這個月的工資又跳了一級，現在每個月57塊多，在臺里算是中等收入群體了。
“別的部門……不會有意見吧？這事可瞞不住，咱們籌備組有100多人，沒準什么時候就傳出去了。”
“放心，領導有考慮，別的部門也發，不過沒咱們的多。”
這就好，顧北可不希望有人的紅眼病犯在他的身上。
臺上正在表演的是，宋單單和雷克生演的小品《懶漢相親》，盡管前世已經看過很多遍了，可此刻看著臺上扭扭捏捏的長英姐姐，顧北還是忍不住笑。
有的演員，再怎么掙扎也沒用，天生就是演喜劇的。
“那電視機怎么烏涂涂的？”
“那烏涂涂的是茶色玻璃。”
“茶色玻璃，俺眼神本來就不好嘛，買電視機買個茶色玻璃的，俺過門以后看什么呢？”
“別著急，那電視是茶色玻璃的，可圖像清楚。”
村長也在一旁幫腔：“對！圖像清楚。”
“真的嗎？那打開讓俺看看，俺要看看嘛，給俺看看嘛！”
呵呵！
“打開你就知道啦，那茶色玻璃比一般圖像清楚多啦。”
“真的嗎？”
“真的！”
村長被逼無奈，只能鉆進了鞋盒子里，現場真人表演：“現在報告午間新聞……”
“你看出圖像了吧。”
村長硬著頭皮繼續：“據山東電視臺報道……”
宋單單走到跟前，皺著眉：“這個人怎么這么眼熟呢？”
“這人……這人是眼熟，這人不就是那宋世雄嘛。”
剛才還準備播新聞的村長，立刻又變成了體育節目主持人：“現在場上比分是……”
“宋世雄怎么變了樣咧？”
“沒有天線人就變形啦。”
宋單單越走越近，村長也裝不下去了。
“哈哈哈……小顧，你說說，你這都是怎么想出來的。”
顧北沒說話，接下來的節目就是《紅樓群釵賀新春》了，他很想去現場看看，但這邊離不開人，只好作罷。
可黃一賀卻看出來了。
“心里不踏實，要不就去現場看看。”
顧北和陳小旭的關系，瞞不住人，每天下班，顧北都要帶著陳小旭回家吃飯，已經連著好幾天了。
不光黃一賀知道了，就連王福林導演也已經知道了。
《紅樓夢》劇組是有嚴格紀律的，演員在拍戲期間絕對不能談戀愛，東方文英算是個特例，她當初進組的身份是場記，結果，王福林看她的形象不錯，就讓她在其中演個角色。
說起來，東方文英剛得知自己能演一個角色的時候，還曾野心勃勃的等著演賈寶玉呢。
結果卻成了三小姐探春。
扯遠了。
王福林在得知陳小旭和顧北在一起之后，直接跑來找顧北算賬，發了一通脾氣之后，卻也是無可奈何。
人家已經成事實了，他總不能棒打鴛鴦吧！
“不去了，等會演出結束之后再說吧！”
顧北說著，繼續聚精會神的盯著監視器，每一個畫面都要在腦子里過一遍。
“小顧，你……有沒有想法轉行做導演啊！”
黃一賀這話，讓顧北聽得一愣。
“我？做導演？您快饒了我吧！我沒那么大的本事。”
呵呵！
看起來你對自己的本事還沒有一個清楚的認識啊！
顧北的能力有多強，只要是跟他在一起工作過的人，心里都一清二楚的。
不光能力強，學習能力也讓周圍的同事折服，很多工作，顧北以前根本沒接觸過，但只要上手，很快就能學得會。
最難得的是，顧北的現場掌控能力，像春節晚會這種大型演出，顧北居然能考慮到每一個細節，將一場演出的十幾個職能部門指揮得有條不紊。
即便是黃一賀，他自問怕是也不會比顧北做得更好了。
“你考慮一下，如果愿意的話，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隨時過來問我，我也會跟洪副臺長推薦你。”
“算了吧！我還是做點兒具體的工作。”
顧北連想都沒想，直接就拒絕了。
他倒不是真的沒興趣，而是，他的心更大，一個導演的職位根本放不下。
相較于導演，顧北更愿意做制片人。
只不過，他很清楚，以他現在的資歷，根本沒戲，就算他的能力得到了所有領導的認可，照樣沒有可能。
《紅樓夢》的序曲音樂響起，就是電視劇開始前那個“啊……”的女聲獨唱。
伴隨著音樂聲，一身古裝的陳小旭手上拿著一支長笛，緩步走上舞臺，呈現在畫面了，仿佛真如絳珠仙子一般，隱隱帶著仙氣兒。
“你小子，眼光不錯啊！”
顧北也笑了，經過這幾天的交往，他明顯能感覺到，兩個人之間那種尷尬消失不見了，也漸漸走進了彼此的心里。
感情就是這么奇妙，當認定了一個人之后，會不由自主的在心里將對方逐步美化成自己最希望得到的那個人的樣子。
或許陳小旭在紅樓群釵當中，并不是最美的，但是，在顧北的眼里，心里，此刻已經容不下第二個人了。
“一個是閬苑仙葩啊……一個是美玉無瑕啊……”
顧北一巴掌捂住臉，口型沒對上就算了，你別笑場啊！
忍住，忍住，千萬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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