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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2章秋狩五

  明珠公主驚駭至極。

  又驚駭又茫然。

  是,她是想著后面或許會驚動到皇帝......當然會驚動到,她還要他賜婚呢,但卻決不是現在。

  他不該現在出現。

  她早就算計好了。

  應該是鄭緒替她承擔了殺朱義的罪名,然后和她歡好之后,她的侍女才帶著皇姑母出現。

  屆時他們的說辭就是,朱義因為鐘大同的死,記恨鄭緒,想要暗中殺他,卻功夫不濟,掉下懸崖,但鄭緒還是遭了他的暗算,無意中中了他下的情毒,是以受情毒之下,要了她的身子。

  而朱義的刀上的確涂了情毒。

  她知道皇姑母的性子,她一向憐惜女子,發生了這種事情,不管實情如何,她也一定會幫著自己,求皇兄把自己嫁給鄭緒的。

  可現在,為什么皇帝和阮氏會出現?

  明珠公主癱在地上全身如墮冰窖。

  而鄭緒跪著,心里卻是清冷一片。

  十日前,當鐘大同的死訊傳來,明禾郡主就尋過他。

  彼時她謝過他之后,就道:“鐘大同一死,西北那些將領肯定不會就這么算了。當初鐘大同敢說出,能說出那些話,本就應該是受了有心人的挑撥,想來他死之后,更會有人在你我身上做文章了。”

  當時他很內疚,怪責自己太過沖動。

  可是她卻笑道,“這些不礙事的,你我在陵江府城共事,不知道有多少雙眼睛看著,借著這個由頭把很多事情戳破了更好,不然將來還是會有人要拿這些做文章的。”

  “而且,我以后也還會同其他人共事,為何要畏首畏尾?坦坦蕩蕩才是正途。所以,那些人如果尋你,不管是何事......哪怕是用你我之間莫須有的事威脅你,都請如實跟陛下稟告吧,不必為莫須有的事受脅。”

  坦坦蕩蕩是正途。

  她的眼神清澈無比,和當初在陵江府城時一樣,即使回到京城,即使身份變了,也不曾改變。

  那時他心里既難受又釋然。

  難受的是她在京城無比艱難的處境,釋然的是,她這般說,必然是因著陛下全然信任她的緣故。

  “起來吧,都帶回去。”

  趙允煊陰沉著臉道。

  他身后便有一人悄無聲息的上前去查看了朱義的狀況,簡單處理過他的傷口之后,再伸手喂了他什么東西。

  一盞茶的時間之后。

  營帳中,皇帝和阮覓坐在主位之上。

  下首位坐著嘉寧大長公主。

  再下面站著魏澤桉和鄭緒。

  還有躺靠在特制軟墊上的朱義,以及跪在地上的明珠公主。

  一白發蒼蒼的老太醫跪著稟道:“啟稟陛下,微臣已經驗過,公主殿下身上的香乃是勾-情香,此香對女子無礙,甚至會令女子氣色更加嬌媚動人,性情柔婉,但卻會令男子心生幻相,誤以為所見女子為心上人,并且催生情-欲。”

  大長公主聽得面色發青。

  她并不迂腐,對什么媚香勾-情香的,也不覺得有啥。

  但現在跪在下面的是他們大周的公主,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段去勾引男人的是他們大周的公主,就讓她覺得十分的丟臉。

  更何況還是當著這么多男男女女的面?

  可惜皇帝不覺得丟臉。

  也不想如大家的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私下解決這些事。

  非要把所有人叫道這里,把這些不堪的事剖出來給大家看。

  其實趙允煊也不樂意審這事。

  他看見明珠公主身上那件熟悉又陌生的丁香色衣裙,就想掉頭離開,命人扒了她的衣裳,直接把她還有朱義都扔給酷吏,屆時什么事審不出來?

  只是到底顧念了她公主的身份。

  當初若不是看在祖母的面子上,他怎么會容許她在后宮整天蹦跶?

  結果她仗著祖母的那點面子,穿著仿制阿覓的衣裳,在獵場后山勾-引男人。

  而西北那邊,也有人仗著他外祖家的那點面子,各種興風作浪。

  在很久以前,他就已經知道他若立阿覓為后,并且后宮不再納娶他人,必會觸犯到不少人的利益,不會有不少人反對。

  但彼時他還是認為只要他的手腕足夠強硬,便能讓他們閉嘴。

  可現在,他看著這些明里暗里各種興風作浪的人,才知道自己以前想得實在太過簡單了。

  因為這些人,可能曾是他忠心耿耿的部下。

  可能是他祖母疼愛的人。

  可能是他外祖家信任的人,他母后的舊人。

  一個個的,無孔不入。

  所以以前阿覓才會激烈的拒絕自己。

  他只以為是她變了心,只以為她是不夠愛自己。

  可現在才明白,以她不喜拘束,不喜陰霾的性子,怎會受得了這些?

  他心中情緒翻滾。

  也不愿去看明珠公主,更不樂意去親自審問她,所以便轉頭示意了一下旁邊的大太監路安,讓他來問。

  路安清了清嗓子,用著內監特有的尖細嗓音問道:“公主殿下,這大晚上的,您用了這勾-情香,跑去后山做什么呀?”

  明珠公主在后山時雖然因為事情敗露而懵了,但從后山被拖到這個營帳,她人終于清醒了些。

  她一邊絞盡腦汁的想著該如何替自己辯解。

  一邊讓自己鎮定下來,跟自己說,沒事,沒事,只要朱義死了就沒事了,他應該很快就會死了。

  所以聽得路安問起,眼淚就刷一下滾了下來。

  她搖頭,再搖頭,哽咽道:“皇兄,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昨日我偶然看到朱將軍和一婦人......”

  她把先前在后山對鄭緒的說辭又說了一遍。

  至于那勾-情香,她道,“我真的不知道這什么香,朱將軍既有心算計鄭將軍,這香是不是會是他的?先前我情急之下拿匕首刺殺朱將軍,可能因此染上了。”

  太醫上前檢查朱義,道:“朱將軍身上亦的確有此香。”

  朱義先前已經吃了解藥,解了口不能言的麻痹之毒,但他失血過度,現在亦是半昏迷的混混沌沌之態。

  但聽了明珠公主的話,亦是氣得全醒過來,怒罵道:“蛇蝎,你這滿口謊言的蛇蝎婦人!”

  “夠了,”

  趙允煊嫌聒噪,道,“把人都拖上來交代。”

  他的話音落下,有兵士就又拖了一人上來。

  明珠公主轉頭看到這人又是差點嚇得暈過去。

  因為此人正是她的乳母勞嬤嬤。

  “嬤嬤!”

  明珠喚道。

  她猛地轉頭,哭著想奔向嘉寧大長公主,奈何卻是被按著的,只是徒勞掙扎而已。

  她哭道,“姑母,皇姑母,救我,我知道什么都不知道啊。”

  嘉寧長公主轉頭。

  她心里也有些難受。

  這孩子,畢竟也是她看著長大的,畢竟也曾在她膝下軟軟的喚過“皇姑母”,她曾經也是真的疼愛過她。

  可是,這便是皇家。

  明珠公主哭叫時,拖著勞嬤嬤的侍衛已經一腳踢在勞嬤嬤身上,道:“陛下問話,還不快老實交代。”

  勞嬤嬤早已被酷吏用過重刑。

  這一踢,全身都是劇痛。

  她已經熬不住了。

  不僅自己熬不住,還有她的家人,孫子孫女都在那些人的手里。

  所以她只能麻木的看一眼明珠公主,麻木的給她磕了一個頭,在明珠公主的尖叫聲中將所有的事情都交代了。

  包括她不滿婚事,想要嫁給鄭緒將軍,又發現鄭緒將軍對明禾郡主有意,然后利用西北將領朱義對鄭緒和明禾郡主的不滿,設計了今晚的這一出等等,所有事情半點沒有隱瞞的都交代了。

  “皇兄,皇兄,不是的,不是真的......”

  除了這一句明珠公主都不知道該從哪里給自己辯白。

  可是趙允煊連看都不會看她一樣。

  她便又哭著求嘉寧大長公主,只重復著“皇姑母救我”。

  “拖下去。”

  趙允煊終于受夠了她的聒噪,道,“把她們都拖下去。”

  說完就看向大長公主,道,“皇姑母,明日我就會命人將她送去千機寺,你有什么話要跟她說,就現在去說吧。”

  明珠公主的尖叫聲戛然而止,似乎有些反應不過來的看向皇帝。

  但緊接著她全身抖動,似乎又想尖叫,卻是頭一伸,就暈了過去。

  嘉寧長公主也有些震驚。

  千機寺,那是關押或滿手血腥,或兇殘狠毒的重犯之處,男女不限,進去就是無止境的勞役,連想死都死不了。

  明珠一個自幼嬌寵長大的公主,去哪里,簡直是如同入了地獄。

  她覺得,明珠公主是犯下了大錯,但以她犯的錯,皇帝就算是震怒,懲罰至多也就是禁閉她至出嫁,或者是把她關在養和宮,或者扔她到皇家寺廟,就是公主封號都未必會奪。

  可竟然是直接扔進千機寺。

  她覺得身體有些發寒,抬頭看向趙允煊,正好對上他的目光,冷酷陰寒,濃黑就像深不見底的魔窟。

  她張了張嘴,原本想說情的話卻是再說不出口。

  她下意識轉頭去看阮覓,卻發現阮覓根本沒有抬頭看任何人,只是低著頭在看桌案上的一幅畫,看不出是什么神情......她知道那就是明珠給了朱義,朱義再拿去威脅鄭緒的畫。

  是阮覓偎依在鄭緒懷中的畫。

  就那樣擺在了皇帝和阮覓的桌上。

  大長公主長于深宮,有些事情再清楚不過,古往今來,這種事情,最是說不清楚。

  沒有任何一個帝王能忍受這個。

  這背后之人,是想要皇帝厭棄阮覓。

  所以,她能開口讓阮覓求情嗎?

  不知為何,她甚至隱隱覺得,此次,皇帝連她都遷怒上了。

  她心里嘆了口氣,最終沒再說什么,而只是向著趙允煊略行了一禮就退了下去。

  大長公主和明珠公主等人走的走,被拖走的被拖走,剩下的便是朱義和魏澤桉,還有鄭緒了。

  鄭緒是一個很聰明的人。

  他知道后面是皇帝和西北軍還有魏家的事,雖則他也想知道是不是魏家想要害阮覓,但卻也知道后面不該是他繼續聽的,所以便也行了一禮退下去了。

  阮覓抬頭看了他一眼。

  她還記得自己在陵江府城第一次見到他的樣子,年輕的將軍,多么的意氣風發,眉目間全是少年的俊朗和開達。

  而現在,除了沉默還是沉默。

  她恍神間,手卻是被人一把抓住了。

  她吃痛轉頭看向罪魁禍首,可趙允煊卻沒看她,而是冷冷地看著朱義,道:“明珠說你和一婦人說話,那婦人是誰?”

  朱義先還在為明珠公主受到懲罰而快意著,聽到趙允煊的問話卻是一僵。

  他張了張口,虛弱道:“那,那不過是她杜撰......”

  “那婦人是誰?”

  趙允煊重復道。

  聲音冷利如刀。

  朱義低下頭去,咬著牙,卻是再也不吭聲。

  趙允煊看向魏澤桉,魏澤桉“撲通”一聲跪下來,他額上冒著細汗,眼睛發紅,按在地上的手狠狠地抓著地面,可是卻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他知道是誰。

  但和朱義一樣,他也說不出口。

  因為那婦人是鐘大同的母親。

  鐘大同的母親曾經是他祖母身邊的侍女。

  他祖母是從京城遠嫁到西北的,身邊的侍女也是跟著她從京城去西北的,后來就留在了西北嫁了人。

  這一次他祖母來京城,就帶了鐘大同的母親一起回京,圓一圓回歸故里的思鄉之情。

  也是這個原因,他索性就挑了鐘大同一起隨行。

  誰知道會發生這種禍事?

  喪子之痛,白發人送黑發人,鐘母難免會有怨懟之辭......可是就這樣把鐘母推出來,他委實于心不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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