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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6章相見三

  梁和興不知道那喝聲是從誰的口中發出的。

  他此時也顧不上了。

  他看著那十數騎駿馬來人,最后目光便定在了坐在那領頭一騎上的男子身上。

  明明是一樣沒有任何裝飾的黑色騎裝,但卻英俊得猶如石雕,氣勢更是凜冽得讓人心悸。

  就算梁和興不認識太子。

  但此刻他的心還是急遽的墜了下去。

  怎么會,怎么會這樣?

  不是全部都已經安排好了嗎?

  他早在收到皇帝密旨的時候,來人就跟他說過,太子殿下很可能會來江南。

  他已經布下天羅地網,定要生擒了他,屆時,有手諭在手,人也在他手上,那鎖城活坑十數萬江南百姓的罪名他便是如何都洗不清了。

  可是這江南明明是他的地盤,竟然還是被他逃出來了。

  而且還如此神速。

  滿打滿算,這已經是他從京城能到此處最快的時間了。

  梁和興驚怒交加,那一瞬間,他腦中閃過很多應對之法。

  例如立即讓弓箭手射殺來人。

  可是這樣做,那就是等同謀反了。

  這些災民尚未被完全收服,所有的事情都還未準備妥當,現在這么做,風險實在太大了。

  但伏地認輸,只說是自己收到手諭,不得不遵從?

  他不甘心。

  不僅是不甘心,他心里也很清楚,哪怕他裝傻認輸,太子也定不會放過他的......自己就可能再也翻不了身了。

  “梁和興,”

  梁和興的手緊緊攥著韁繩,還在急劇煎熬和掙扎中,趙允煊已經先開口了。

  他道,“你口口聲聲稱是奉孤的手諭,不知是孤的什么手諭?孤怎么不記得曾給過你什么手諭!”

  “你,你......”

  雖然梁和興已猜到來人的身份,但聽到對方親口說出來,還是又一陣的慌亂震動。

  趙允煊卻不等梁和興“你”出個所以然來,就繼續冷冷斥道:“亂臣賊子,你為竊國,就矯傳孤的手諭,趁國難當頭之時,意欲借江南水患之際,以江南十數萬受災百姓的性命為筏,行謀反叛亂之事?”

  梁和興腦袋一“嗡”,手上也狠狠一拽,馬“嘶”得一聲長鳴。

  話已至此,他知道趙允煊是再不肯給他活路了。

  那也只能先殺后奏了。

  他“大怒”,惡狠狠道:“大膽狂徒,竟敢冒稱自己是太子殿下?!”

  說完他就從自己袖中取出黃絹手諭,往空中一舉,道,“太子殿下的手諭在此,東宮印鑒千真萬確。本督遵從太子殿下手諭辦事,如何是本督‘矯傳太子殿下的手諭’,意圖謀反叛亂?來人呢,還不將此大膽人......”

  “他就是太子殿下。”

  可惜他的聲音未落,就被一威嚴的女聲喝下。

  眾人回頭,就見不知何時一身著華麗騎裝的女子已經騎著馬停在了韓城還有史知府等人的前面。

  竟是之前一直未曾出面的嘉寧長公主。

  嘉寧長公主拽著韁繩,那馬還仰著蹄,嘶叫了一聲,顯見得是剛從城門那邊過來。

  馬騎停下,長公主就對著梁和興冷哼一聲,再揚聲道:“他就是太子殿下。”

  說完她又轉頭向趙允煊略行了一禮,道了一聲“見過太子殿下”,就不再理會梁和興,而是轉身就對著身后密密麻麻的災民,高聲道,“眾位父老鄉親,你們都是我們大周的子民,你們放心,朝廷不管再怎么艱難,也絕對不會放棄自己的子民。”

  “梁和興今日矯傳太子手諭,在此妖言惑眾,興風作浪,根本目的不過就是想拿你們祭旗,即可用你們的性命毀了太子殿下的聲名,又想讓你們,讓江南的百姓對太子殿下,對朝廷心生不滿,做他謀反叛亂的工具!”

  “一派胡言,一派胡言!”

  梁和興一聲高呼,然后舉起手來,怒喝道,“來人哪,把對面這冒充太子殿下之人給我拿下。”

  他的手舉起來。

  可是他想要孤注一擲的箭陣卻沒有射向趙允煊。

  他身后的將士也沒有沖上前去替他拿下趙允煊。

  他大驚之下,轉頭對上的卻是自己的內侄,也是他的得力愛將鄭緒對他伸出的,寒光閃閃的劍。

  架在了他的脖子之上。

  他驚怒之后就是目眥俱裂,咬牙切齒道:“鄭緒,你竟敢背叛我?我一手養大的狼崽子竟然反咬我一口嗎?”

  鄭緒的牙關緊咬,眼睛通紅。

  顯然這對于他來說并不是一個容易的決定。

  可是他的牙咬得很緊,但握著劍的手卻很穩。

  他道:“對不起,姑父,侄兒是你的侄子,但更是這大周的臣子。”

  他可以為他搏命,但卻不能為他叛君逆國。

  更何況是這種時候?

  “我們百姓已經飽受水患之痛,深受瘟疫之脅,我,不能再讓他們陷入戰亂之苦。”

  他學得這一身武藝,投身從戎,是為了保家衛國。

  不是為了任何理由,就去踐踏自己該守衛的百姓的。

  “呸!”

  梁和興怒火攻心。

  他戎馬一生,自問盡忠盡職,為這江南,為大周不知付出過多少。

  可現在卻被一個毛頭小子圍攻。

  落得眾叛親離的下場。

  他實在不甘心!

  他怒喝道:“說什么冠冕堂皇之言,你以為這江南水患是如何發生的?還不是因這朝廷無能,官員貪腐,在修建河堤一事上偷工減料,才致今日之禍?呵,”

  他冷笑一下,“說什么更是這大周的臣子,還不是被個女人給蒙了心神?”

  “你知道你肖想的那個女人是誰嗎?那可是太子殿下心尖子上的人!他送她來江南,是為了她的后位鋪路的!”

  鄭緒的薄唇緊抿,面上一片煞白。

  許久之后,他才垂眼,慢慢道:“在十數萬災民和所有江南的百姓生死面前,我的感情,又算得了什么?”

  *****

  另一邊廂,顧柔也被這一變故驚呆了。

  她看著前面坐著馬上那個高高在上的人,斜陽之下,全身都像是渡上了一層金光。

  比她前世在電視或者大屏幕上看到的任何一個場景,一個人都還要震撼。

  她呆呆的看著他。

  那個人是男主。

  可是女主卻不是她。

  怎么會不是她?

  為什么?

  一直以來,她穿越到這里,心中一直都有一種隱隱的優越感的,和這些土著相比,她是高高在上的。

  她比他們有學識,比他們見到的更多更廣......所以,她值得這個世界最優秀,最強大的男人。

  可是最后她卻被別人踩在了腳下。

  因為這世上竟然不止她一個穿越女。

  也不知是過了多久。

  趙允煊終于到了她們面前。

  他下了馬,卻看也沒有看顧柔一眼,而是徑直走向了阮覓,一直走到了她的面前才停下,手捏著拳,不錯眼地仔細看了她好一會兒,才道:“對不起,我好像又來遲了......又讓你身處危險之中。”

  阮覓微仰了頭看他,搖頭,笑了一下,再慢慢搖了搖頭。

  她看著他。

  他的身上風塵仆仆。

  鞋面,衣擺上面都有灰塵的痕跡,甚至泥漬。

  衣裳也有許多的皺褶。

  面上有胡須青痕,眼下也有陰影。

  顯然這些時日都沒有好好打理,或者這幾日都未睡吧?

  但這些都不妨礙他挺立在那里的氣勢。

  也不妨礙他的俊美。

  這是從她三年多前做了那些夢之后,第一次用另外一種眼光去看他。

  不帶任何偏見,不去憑任何私人的感情。

  她想,不管她跟他如何,作為大周的君主,她都應該尊敬他。

  只要他是一個真正值得尊敬的君主。

  因為她現在真正的明白了。

  一個明君的意義。

  對現在這個千瘡百孔的大周的意義,對所有大周百姓的意義。

  不能否認,她這一日都期待著他,正如所有的百姓一樣,期待他的出現。

  現在看到他,她也是激動的。

  她心中脹滿,鼻子也有些發酸,吸了口氣,忍了忍,搖了搖頭,才笑道:“沒有,殿下,你沒有來遲。我也沒有什么事。”

  “覓覓。”

  他喚了喚她,忍不住又往前了一步,伸手一把握住了她的手。

  其實他更想抱一抱她,感受一下她確實在自己懷中充實的感覺。

  從他得知皇帝為了逼他下江南,已經密令梁和興殺她之時,他的心就一直煎熬著。

  直到剛剛,遠遠看到她站在這里之后他才松了那口氣,而現在,切切實實的握著她的手,感受著她的溫度,聽她跟自己說著話,也才徹底的踏實下來。

  可是他知道她還抗拒著自己。

  所以哪怕是想要親近,也只能小心翼翼的克制著,試探著。

  自從他從西北戰場歸來,不,自從她在三年多前做了那些夢,她就對他的碰觸,親近一直是抗拒的。

  但此時他握了她的手,她卻沒有抽開。

  她看到他的狼狽,感覺到他手心的粗糙,甚至身上還有汗塵之位,但她卻沒有抽開手,只是對他微微笑著。

  笑得趙允煊心都差點跳出來,若不是場合不對,真恨不得把她狠狠揉進懷中,好好的親上一親。

  “二哥。”

  顧柔喃喃喚了一聲,接著又高聲道,“二哥!”

  美好的氣氛被打斷。

  趙允煊十分惱怒,非常惱怒。

  他終于轉過頭去看在旁已經站了不知多久的顧柔。

  顧柔面上滿是焦急,她看著趙允煊,急急道,“二哥,你快放開二嫂......梁和興那老賊在二嫂的茶中,還有先前二嫂接觸的那些物件中,都加了東西,很可能,二嫂很可能現在已經染病......”

  趙允煊的心猛地一緊。

  身上的殺意都涌了出來。

  但他的手卻并沒有放開阮覓,反是握得更緊了。

  他低頭看了阮覓一眼。

  看到她對著自己笑著搖了搖頭,心才又松了下來。

  然后他看也不看顧柔,轉頭就對身后的侍衛下令道:“拖她下去,處死。”

  他根本不想再理會顧柔。

  他以前容忍她,不過就是念在南陽侯還算忠心的份上罷了。

  可是一次又一次,他真是忍耐到了極限。

  他一點也不想再容忍她繼續在自己面前蹦跶。

  說什么梁和興在阿覓的茶和接觸的那些物件里下了東西,這個蠢貨,她若沒參與,又怎么會知道?

  阮覓不知道趙允煊已經迅速作了判定,對他這么簡單的一句命令十分愕然。

  這,這也太簡潔直接了些吧?

  顧柔更是呆住,直到侍衛已經走向她,毫不憐香惜玉的拖了她,她才從趙允煊的命令中反應過來,尖叫道:“二哥,二哥,我是柔兒啊,我是你妹妹啊......”

  尖叫著已經滿面是淚。

  她不知道好端端的,他為什么要下這樣的命令要處死她。

  阮覓到底在他面前說了自己多少的壞話?陷害了自己多少次?

  她真是恨得想要炸裂。

  可是就算她再不聰明,看著此時自己哭求時趙允煊看都不看自己的冷漠,就知道他明顯早已經被阮覓迷得神魂顛倒,眼里再看不見其他東西了。

  她心里冰涼。

  又不甘心,又怨恨又冰涼。

  “還是不必處死吧。”

  顧柔滿心的驚恐絕望中,聽到那個她一直厭惡到骨子里的嬌柔聲音道,“殿下,顧鄉君人美心善,好端端的,處死她做什么?”

  “先前顧鄉君還跟妾身說,說妾身不尊重人命,對這里的百姓和災民不憐惜愛護......顧鄉君一向也的確有憐惜百姓的賢名,此次跟著長公主過來也是說對時疫多有研究,想為這些災民略盡綿薄之力......依妾身之見,”

  阮覓看著趙允煊笑瞇瞇道,“殿下,現在城外本就極缺大夫,不若就殿下就安排顧鄉君住在城外,每日為災民診病醫治好了,就算她醫術不精,給大夫們打打下手,打掃清潔,洗衣做飯亦可啊,我記得顧鄉君可是有一手好廚藝呢!”

  以前在南陽侯府,不是但凡趙允煊在家,她就會端來親手做的各種點心送過來給她和趙允煊嗎?

  趙允煊皺了皺眉。

  他不想再留下顧柔。

  他想到自己的夢中,阿覓病逝,顧柔依在南陽侯夫人懷中那得意又撒嬌的笑容,就恨不得將那母女兩人給活剝了。

  讓她活著繼續在阿覓面前蹦跶。

  阿覓受得了,他卻陰影太深,難以心安。

  不過他低頭看到阿覓笑問著自己,目光狡黠帶著一點點可愛......她已經很多年都沒有對他露出這種笑容了,心頭就是一軟,道:“好。那就交給你安排好了,只是讓她離你遠些。”

  回頭讓人好好看著她,讓她再不能作妖也就是了。

  阮覓“嗯”了一聲,笑道:“放心好了。”

  顧柔被侍衛拖著,眼睜睜看著前面那兩人旁若無人,含情脈脈的說著,判定著她的身死,就如同判定著螻蟻的生死一般。

  他的眼里只有他身邊的那個女人,看著她眼神中的寵溺簡直要溢出來,哪怕知道她可能身染瘟疫,也半點沒有放在心上。

  她全身發抖。

  雖然好像不用死了。

  但她卻沒有半點高興,只覺得這大熱天仍猶如身處冰窖之中。

  阮覓這個蛇蝎,定是不想就這么讓她死了,而是要把她扔到那些骯臟未開化的災民之中,受盡折磨,生不如死。

  她嘴上說著尊重生命。

  但那都是精神上的。

  要扔她去和那些人一起生活,給他們看病醫治,打掃煮飯......她全身發抖,那一瞬間,真是恨不得沖上去撕了阮覓。

  這個蛇蝎婦人,為什么男人都會被這樣的蛇蝎迷得失了心志神魂?就因為長了張漂亮的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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