須臾間，弘治皇帝已經微低著頭覽閱了起來。
只見題本之開頭處寫著：“臣提督貴州軍務南京戶部尚書兼都察院左副都御史王軾謹奏……”
這份題本里，王軾先是說到如今貴州的能調用士卒之數量嚴重不足，而貴州宣慰安貴榮及宣慰宋然等亦無土兵可調，緊鄰貴州的云南及廣西等地又不敢擅自過界殺賊。
王軾認為，若僅憑目前所能征調之士卒數量，是絕對無法討伐以賊婦米魯及福祐等人為首的作亂賊兵。
緊接著，王軾又提到督軍兵備副使周鳳等人設置軍備不嚴，以致士氣不振。而貴州的鎮守總兵官豐潤伯曹愷更是稱病不出，有臨事畏避之嫌。
在題本的最后，王軾乞請弘治皇帝能給予他便宜行事之權，由其調撥云南、廣西、湖廣等地合共數萬之土兵及官軍增援貴州。
若能順利調撥各路士卒，那待那數地土兵官軍抵至貴州后，將與播州、酉陽西江口三吐官之兵，對賊婦米魯、福祐等人所率之賊兵形成四面包圍夾攻之勢，如此定能克賊制勝云云。
過了好一會，弘治皇帝雖然已將王軾奏請的這份題本覽閱完畢，但目光仍停留于題本之上，且嘴角更微微顫動著。
朱厚照眼角瞥見他的表情動作，卻沒有出言半句，只是默默地批閱起另一份題本來。
未得弘治皇帝許可之前，微躬著身軀立于御案一旁的蕭敬和陳寬兩人，自然不會、更不敢隨意出言打擾。
在朱厚照又批閱好一份題本之后，弘治皇帝終于抬起頭，望向御案右側的蕭敬，沉聲問道：“蕭敬，若朕沒記錯，王卿家他在上月曾經呈遞過題本？”
“回稟萬歲爺，上月王大人是呈遞過題本。”蕭敬回應得頗為迅速，幾乎沒什么猶豫。
“那賊婦米魯導致貴州生靈涂炭，實在可恨。”弘治皇帝輕嘆了聲。
稍頃，他已望向朱厚照：“照兒，你以為王卿家之奏請如何？”
朱厚照聽得手中的朱筆為之一頓，抬頭望著他，輕聲回應道：“爹爹，孩兒以為，王卿家于題本中擬調遣之土兵官軍均甚為得宜，應允準之。”
其實，剛才一覽閱完王軾的題本，朱厚照心里就已經有了盤算。
若按朱厚照上一世的史書所載，王軾明年便能率領各路兵馬平定這場以婦人為首領的邊陲叛亂。
無論是米魯作亂，還是王軾難以調遣當地的土兵，均與大明所實行土司制度脫不了干系。
當下大明，在西南邊陲之地依然沿襲了前元的土司制度。
實行土司制度，其實也是明廷的無奈之舉，在無力顧及遙遠的西南邊陲之下，這也算得上是一種對當地土民頭目實施的籠絡手段。
因此，明廷會給予土民頭目官職，承認其土司之位能世襲，名義上即為“以土官治土民”。
在該土司所管轄的地區，土地和土民均歸土司所有。
無論是財政、民政，還是軍事、司法，皆實行自治，土司掌握著管轄地之內的一應生殺大權，實有“土皇帝”之稱。
有明一代，但凡西南土司出現叛亂，朝廷委派臣子率兵前去平亂，也只不過是治標之舉而已。
若要真正治本，歸根到底是須廢除這種土司制度，將當地的財政、民政、軍事、司法等權力收歸朝廷，實行與內地一樣的流動官員治理之法。
這也就是后世所說的“改土歸流”，只有這樣，朝廷才能強化對西南邊陲土民的管理，真正將西南邊陲之地牢牢控制于手中。
不過，朱厚照心中也清楚得很，就當下的大明而言，暫時還沒有實力推行“改土歸流”。
要推動“改土歸流”，只能留待將來大明之革新頗有成效之時。
聽著朱厚照之言，弘治皇帝只“哦”了聲。
“不過湖廣、廣西及云南等地之官軍或土司，恐怕會以未接朝廷明文為由不愿奔赴貴州。”朱厚照繼續說道。
迎著弘治皇帝的目光，他再道：“爹爹，孩兒以為，應敕令以上數地之鎮巡官及土司，務必刻期督兵前往。抵至貴州后，須俱聽從王卿家之節制，不得有誤。”
當下既然治不了本，那就只能先治治標，當務之急自然是滿足王軾之請，由其調兵平定米魯所發起的這場叛亂。
弘治皇帝臉露淺笑，微頜了頜首：“理應如此。”
“孩兒亦以為，雖然如今貴州乃用人之際，但僨事者更應先作一番懲處。”
“先懲處何人？”弘治皇帝嘴角一撇，又“哦”了聲。
“自是貴州總兵官豐潤伯曹愷，以及督軍兵備副使周鳳等人。他們臨事畏避定非一日之功，若繼續以此等人鎮巡貴州，只會愈加僨事。”
“那如何懲處？”
“應當即撤職查辦，無須戴罪立功，如此方能以儆效尤。”
弘治皇帝臉上泛起堅決：“那就嚴懲不貸……”
“嚴懲之下，其他官軍自不敢再效仿。”朱厚照點頭應了好，“我大明如今將弱兵頹，若再寬宥，實百害而無一利。”
弘治皇帝輕吁了口氣，稍頃點了點頭，自是認同朱厚照之意。
片刻后，朱厚照再遞來一份題本：“爹爹，此為巡按監察御史胡希顏上呈之題本，奏請遼東邊備之事。實乃我大明軍將弱兵頹又一明證……”
弘治皇帝接過題本，默默覽閱起來。
這份題本中，巡按監察御史胡希顏共奏請遼東邊備的五事，包括：
一事是振軍威。因由是虜寇在遼陽殺擄人畜數以萬計，經常侵擾海義、廣寧、寧遠等地，他乞請調兵遣將，會合多路兵前后襲擊虜寇，以壯大明軍威。
二事為選將材。他以為遼東經常遭遇敗戰，正是將非其任所致，故而乞請對邊官重新考核，以能者為將材，不力者應革去。
三事是慎清理。他提到遼東軍士的原額為十八萬有奇，但如今事過境遷，士卒逋逃身亡或已過半，而士卒勾考早已停止，并不知具體實情如何。
故而，他乞請按照清理軍士的舊例，將遼東如今的軍冊與兵部所藏的宣德期間軍冊一一查對，以勾考遼東軍士之數。
此外，還有復舊例和革濫牧等事宜。
“唉……”
弘治皇帝甫一覽閱完手中的題本，隨即已長長嘆了聲。
就在此時，暖閣大門之外突然響起兩道喚叫聲：“奴婢叩見皇后娘娘……”
正是何文鼎和劉瑾在叫喚，兩人甚為尖細高亢的聲音頗為清晰地傳入暖閣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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