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臺場某處。
一大片的空地之上，已換了一身飛魚服的牟斌威風凜凜，與手執一封文書、穿著雜色團領衫的王璟，幾乎并排著肅然而立。
在兩人跟前的數步之外，迎面站著二三十名官吏，這些官吏約略站成了兩列。
這隊列比較靠后的位置，卻是那“伍大人”和“杜大人”。
而這些官吏的身后數步，又站著三十多中年男子，他們或穿綢或穿布，均微躬著身軀，那總催莫鴻、程若雄和“海子”等人赫然在列。
他們與前面的官吏一般，無一例外均大氣不敢喘的模樣。
此外，在眾官吏和這些中年男子的四周，更站著清一色飛魚服的錦衣衛，粗略一看，竟有數十人之多。
“方都轉運使，本官令你知會運司、分司及東臺場等一眾官吏，已來齊否？”王璟朗聲問道。
他話音剛落，站在他正前方的一名身穿雜色團領衫的男子，聽得頓時抬起頭來。
只見這男子雙手一拱，語氣極其恭敬地應道：“回稟王大人，下官已按大人吩咐，運司、分司及鹽場一應官吏已傳令到場。”
這位被王璟稱作“方都轉運使”，是兩淮都轉運使司之長，主管兩淮鹽政。
都轉運使為從三品的官階，其實比王璟的右僉都御史還高一級。
不過，盡管如此，在王璟面前，他方都轉運使不僅大氣也不敢喘，更恭敬之極。
首先，都察院本身獨特的監察之能，已令這方都轉運使不敢有絲毫怠慢。
更重要的，王璟乃奉旨巡視兩淮鹽政，在他巡視期間，兩淮鹽政所有的事權均歸于其手。
王璟點了點頭，再問道：“各總催及團首，又如何？”
那方都轉運使仍躬身應道：“亦已全部傳喚到場。”
“既然如此，方都轉運使，你來宣讀本官之令……”王璟“嗯”了聲，將手中的文書遞了過去。
那方都轉運使應了聲諾，往前邁了一步，雙手接過王璟遞來的文書。
稍頃，他已緩緩轉身，面朝著那些官吏，展開手中的文書，大聲宣讀起來。
他竟然沒有絲毫的猶豫，仿似早已知曉文書中的內容。
隨著方都轉運使聲音的不斷響起，站在他面前的那些官吏、總催和團首們聽得卻神態各異。
沒過多久，方都轉運使已宣讀完畢，他這番宣讀，包括好幾件事：
一事為查核灶戶人丁。查明各灶戶的人力多寡及強弱，各灶戶的灘蕩地、鹵池現有多少以及每月煎熬鹽又有幾何。
二事是清查煎鹽的盤鐵、小鍋等工具。歸屬各團的、完好能使用的盤鐵有多少，及那些小鍋又有多少。
前二事最為重要，令分司官、場官，連同總催、團首等人逐戶查核，要一一登記簿籍，同時勒令眾官吏務必于后日午時前全部上呈。若官吏有延遲，必定嚴懲不貸云云。
第三事為召集灶戶人丁。令東臺場所有灶戶，無論男女老幼，于后日晌午全部聚集于分司。若不到者將嚴懲，而場官及相應總催和團首亦同罰。
最后一事是納灶戶申冤。若灶戶受到不公或欺壓可訴至分司，由他王璟親自接待區處。此消息，分司官、場官于查核灶戶人丁時一并告知。若有意隱瞞，將治分司官及場官不職之罪云云。
方都轉運使聲音早已停了下來，但那眾官吏、總催和團首卻面面相覷。
靜待片刻，王璟已出言問道：“分司官、場官，爾等可有疑惑之處？”
聽得他發問，一名小臉的官吏躬身行了個禮：“回稟王大人，下官有疑惑。”
“說……”王璟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那小臉的官吏道：“此番查核，須在后日午時前完成，給予的時日似乎太短了。”
“太短？何出此言？”王璟瞄了他一眼。
那官吏仍躬身：“王大人，東臺場灶戶有數百之多，不足二日之內如何能完成此番查核？”
王璟盯著他：“東臺場登記在冊的灶戶，不過四百戶余戶。爾等數十人，難道均前往同一戶，然后再一戶一戶查核不成？”
那官吏聽得面容一僵。
“按團、按甲而分，四百余戶分到爾等各人手中，最多者亦不超十戶。二日之內，查核又有何不可？”王璟又道。
略一頓，他更輕哼一聲：“況且總催及團首對其管轄之灶戶應有所知曉，此番不過再次查核而已。”
那官吏被他說得頓時低頭。
“若連十戶也無法查核，那要爾等又有何用？不如全部去職……”王璟目光掃視著那些官吏，厲聲道。
眾官吏那里敢迎著他目光，紛紛低起頭來。
“可仍有疑慮？”王璟再哼一聲。
見得眾官吏不再言語，王璟再道：“既無疑慮，那即時起行，莫要拖延……”
一語剛了，眾官吏、總催及團首紛紛四散而去，而那數十名錦衣衛亦隨之跟從。
他們各有各的跟從，跟從的自然是那些官吏、總催及團首。
未幾，諾大的空地之上，只剩下王璟、牟斌、劉瑾等人，周邊除了幾名小吏，已沒有其他官吏。
又過了一會，王璟、牟斌和劉瑾置身于某間廂房之內。
那王璟令一小吏奉上茶水。
將那小吏遣出去之后，王璟終于問道：“牟大人，少爺如何？”
牟斌端起桌面的茶碗：“很好。”
王璟不解：“很好，那是何意？”
“很好，那便是一切很好。”牟斌笑了笑。
“少爺住灶戶之宅，能很好？”
“吃喝還好，他們隨身帶了甚多米糧肉食，足以支撐五六日之久，不過……”牟斌望著他，突然一頓。
王璟一愕：“不過什么？”
“暫居的地方確實慘不忍睹，是一座塌了一角的宅子。”
王璟似乎不相信，隨即望了望劉瑾。
劉瑾見他望來，點了點頭：“那宅子不僅塌了一角，里面什么也沒有。”
“什么也沒有？”
“沒床，沒被褥，沒椅，沒桌，一般宅子要備的物什，那里都沒有……”
王璟驚得說不出話來，他自難以想象，這如何能居住？
“王大人，你若是不相信，那也法子……”劉瑾似猜知他的心思。
王璟沉吟了片刻，臉上突現一絲堅決之意：“不行，我要看看少爺。”
“如今眾目睽睽，王大人你怎去？”牟斌笑。
“少爺多番交待，非不得已，他不想露臉……”劉瑾亦笑。
王璟聽得輕嘆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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