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筆閣 > 厚照大明 > 第二十六章 念念不忘
  這日,已是八月初二。

  寅時四刻,燈火通明的清寧宮里。

  朱厚照端坐于銅鏡之前,目不轉睛地望著鏡里自己那甚為模糊的樣子,不言也不語。

  今早當值的是劉瑾,他見這千歲爺一反常態,起來后居然呆坐不動,一時之間也不敢輕易出言,只得在朱厚照身旁數步之遙,躬身站立著,靜靜等候。

  朱厚照對著銅鏡里自己的鏡像眨了眨眼,緊接著還咧嘴一笑,不過笑起來似乎有些許勉強。

  站在不遠處的劉瑾見得,心里打了個突,暗道,千歲爺怎么對著鏡子眨眼傻笑?難不成昨夜撞鬼了?

  他嘴唇動了動,終究沒有說出來。

  銅鏡的映像本就較為模糊,朱厚照又一直凝視著鏡內自己的模樣,沒注意到劉瑾的小動作。

  不知不覺間,他隨朝觀政已半月有余,雖然持續時間還不長,但他對這樣的早朝已有些厭煩。

  “早朝奏事”,僅奏八件既定之事,意義何在?

  寅正恭候,卯時開啟,一般于辰初結束,自候朝至退朝,前后約兩個時辰,也就是后世四小時左右,而且全程均站立。

  最近秋高氣爽時節,天氣不冷也不熱,對于年輕力壯的,站一站,雖是有些勞累,但還能支撐。

  但若是酷暑嚴寒、暴雨傾盤、大雪紛飛之時呢?

  那種天氣下,在通風透氣的奉天門前,不要說站著,那怕是坐著,時刻保持儀容之下,累不累?苦不苦?

  難怪有明一代,除了國初那幾位皇帝外,往后的繼任者甚少能堅持早朝。

  如今深有感觸的朱厚照,對他們的怠朝又多了一分理解。

  老朱的勤政自然是特例,要知道他當皇帝時,國都還在南京,兩京相距兩千多里,氣候迥然不同。

  而且大明江山是老朱自己親手打下來的,他又怎可能不勤政?

  又過了一刻鐘,劉瑾終究忍不住,輕聲問道:“千歲爺,可是身體抱恙?老奴要去請太醫么?”

  朱厚照聽得一愣,隨即暗暗一笑,我不就發一下呆么,你劉瑾居然以為我病了?

  一念至此,他突地站起,右手化掌,轉身就擊在劉瑾的右肩膀,問道:“小瑾子,你剛才和孤說甚么來著?孤沒聽清呢……”

  肩膀吃痛的劉瑾,頓時苦著臉,這千歲爺擊得力大勢沉,說話清晰之極,又那會是撞鬼生病的模樣?

  他口中連忙道:“千歲爺,老奴是說,老奴要去找太醫了。”

  “找太醫作甚?”朱厚照輕笑道。

  “老奴的肩膀,可能要找太醫看看。”劉瑾仍苦著臉,左手指了指自己的右肩膀。

  隨著這一掌的擊出,朱厚照心情好了不少。

  既然早朝如此,那也只能適應了,待以后找機會再改就是。

  “行了,別裝了。早膳準備好沒有?”朱厚照又擊了劉瑾一下,不過這回的力量是輕之又輕。

  劉瑾用力點著頭,應道:“千歲爺,你坐在銅鏡前,足足望了銅鏡二刻鐘,早膳快要涼了……”

  他沒敢說朱厚照在發呆、在傻笑。

  在朱厚照一瞪之下,他嚇得低起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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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早朝之前,沒有進離京的官員謝恩,也沒有邊事奏報,不一會,已到奏事之時。

  一人先行出列,向著弘治皇帝躬身行禮,朗聲道:“臣禮部尚書傅瀚謹奏:三年掄才大典將至,按例應釋奠孔圣先師。

  皇上先已有旨,遣文淵閣大學士李東陽李閣老行禮。奈何數日前,李閣老有子兆生不幸病故,以告喪假。

  然釋奠孔圣先師不容緩,宜另擇有德望之大臣前往,伏乞圣裁。”

  雖然朱厚照之前已知曉李東陽家中之不幸,但此刻再次聽聞,仍不由得暗暗嘆了聲。

  李東陽,生于正統十二年,如今已五十有四。

  他年僅八歲即以神童之資入順天府就學,天順八年考得二甲進士第一。至弘治八年,以禮部右侍郎、侍讀學士入文淵閣,預機務。

  雖然李東陽是“以文章領袖縉紳”的內閣大學士,但在政路缺乏個人主張,被后世稱為“伴食之相”。

  相對于幾乎位極人臣的仕途,李東陽的家事就不太如意,其中以子嗣尤甚。

  李東陽有兩嫡一庶共三子,次子和庶子早夭,唯嫡長子李兆生能成年。

  但如今連嫡長子也病故,他李家是絕嗣了。

  當下生存環境較為惡劣,某些病癥在后世看來是小兒科,但在當下卻是致死之癥。

  主要有兩因由:一是因物質缺乏或者說分配不公,導致明人的體質普遍較差;二是醫療水平太低,無法開展有效的救治。

  前一個須大力發展經濟、改良分配機制,但后一個,自己又能做甚么呢?

  朱厚照怔怔地注視著奉天門前的文臣武官,心中卻在默默盤算著。

  “既是因掄才大典而釋奠孔圣先師,自不容緩。著吏部左侍郎兼翰林院學士吳寬,前往行禮。”弘治皇帝回應道。

  吳寬,字原博,世稱匏庵先生,比李東陽還年長十來歲。

  他亦是個狠人,成化八年的廷試狀元,授翰林修撰,亦曾在時年為東宮的弘治皇帝身邊侍讀過。

  過得片刻,弘治皇帝先望了望躬身站著的傅瀚,又望向文官班的前列,再道:“傅卿家、馬卿家,禮部和吏部要同心。這科的掄才大典務必慎重,斷不能再出現上一科的舞弊案,寒了天下讀書人之心。”

  馬文升出列躬身行禮,應道:“臣謹遵皇命,吏部定不負皇上所托。”

  他已改任吏部尚書,即俗稱的“天官”或“太宰”,改任的過程有些小風波。

  上月中旬,經廷推本已擬定馬文升為太宰,只待弘治皇帝朱批。

  沒想到,好幾名科道言官居然反對,包括工科給事中張文和兵科給事中周旋在內,還紛紛呈送奏疏。

  說甚么“馬文升熟知兵事,只宜在兵部”,“吏部尚書應擇正人居之”,分明暗諷馬文升不是正人。

  更離譜的,竟然有言官再提“地上有達兵,若走,須殺馬文升”……

  弘治皇帝本已被邊事惹得心煩意亂,前些時日他還為馬文升惹人恨而感嘆過。

  再次涌現的這些言論,在他看來,顯然是科道言官為己私欲而刻意詆毀馬文升。

  弘治皇帝隨即下旨痛斥:“進退大臣,朝廷自有公道。汝等如何輒擅銓衡?皆下獄送法司擬罪。”

  昔日予取予求的“溫順綿羊”突然變成“噬人雄獅”?

  天怒突變如此,那數名上奏疏的科道言官嚇壞了,請罪的請罪,支持的支持。

  沒過多久,馬文升得以轉為吏部尚書,加銜“少師兼太子太師”。

  隨后,那數名下獄擬罪的言官,在運炭納米贖罪之后才復了原職。

  弘治皇帝望著丹墀之下,又道:“六科,雖然風聞言事為爾等職責所在,今科掄才大典,管好你們的口,切莫將風馬牛不相及之事牽扯在一起。”

  站在丹墀之下的那數十名六科給事中,聽得大多低著頭。

  朱厚照明顯感覺到,自己隨朝不過半個多月,如今的弘治皇帝和以前有些不同。

  雖然大體還是比較寬容,但關鍵之事已不像以前唯唯諾諾,沒再讓文臣武官們予取予求,弘治皇帝的這種變化,對朱厚照來說當然是好事。

  “奏事繼續……”

  在弘治皇帝的示意下,那鴻臚寺卿官員高聲嚷道。

  未幾,文官班又出列一人,向弘治皇帝躬身行禮:“臣兵部左侍郎熊翀謹奏:時虜分道入寇平涼等處,而監督總兵提督等官俱在榆林。

  請敕令保國公朱暉或都御史史琳,率總兵魯麟游兵二千、參將楊玉京軍三千,及大同、宣府、延綏三鎮官軍,速赴平涼分布要害。

  相機截殺虜賊,奪回被虜賊所劫人畜,若失機則官軍俱下……”

  僅得到弘治皇帝“朕知道了”的回復。

  熊翀一退,徐溥再次出班,說道:“皇上,臣有奏上疏……”

  弘治皇帝仿似已知道他要做什么,輕嘆一聲:“徐卿家,你仍要致仕么?”

  “回稟皇上,正是此事。”徐溥應道。

  弘治皇帝:“半月內,卿家已提三回……”

  “皇上,自上月中旬以來,內閣事務均為劉希賢主導,一切井然有序。臣在不在內閣已沒甚影響,懇請皇上準臣致仕還鄉……”

  弘治皇帝思索了良久,終于長長一嘆:“卿乃宿望重臣,朕與卿相處多年,實為不舍。卿之疾確難以調理,人非草木,卿家屢次乞請還鄉,情既切,朕應允便是了……”

  說到最后,弘治皇帝心中莫名一酸。

  徐溥聽得眼泛淚光,馬上躬身行禮:“臣不勝感戴天恩之至……”

  弘治皇帝嘴角勉強扯出一絲笑容,又道:“徐卿家,能否中秋過后再還鄉?”

  徐溥猶豫了片刻,也不問情由,點頭應道:“謹遵皇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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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武英殿陪弘治皇帝用過早膳后,朱厚照便坐于御案一側的,手中還拿著一題本覽閱。

  過了沒多久,他將題本放回御案之上,望著弘治皇帝問道:“父皇,徐先生終得償所愿了。但不知兒臣何時才能得償所愿?”

  “你對振屯務和整鹽政還念念不忘呢?”弘治皇帝頭也沒抬,手中的朱筆緩緩在御案的一份題本書寫著。

  “兒臣要為君父分憂,怎能忘記呢?難道父皇不想太倉充盈?”朱厚照嘻嘻一笑。

  “太倉充盈?朕無時不刻都在想。若太倉每歲均有數千萬兩之儲,朕何須這般煩心?”

  “那請父皇下旨,兒臣定能讓太倉充盈起來。”朱厚照笑意更濃。

  “你告訴朕,振屯務,要去哪里處置?”弘治皇帝不置可否,手中的朱筆仍寫個不停。

  “屯田大多在邊鎮,自然要去邊鎮。”朱厚照隨即應道。

  “拐了個彎還是去邊鎮?別以為朕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弘治皇帝嘿嘿一笑,將手中朱筆擱于一旁,仍然沒看朱厚照一眼。

  他自顧自地把批注完的題本一合一挪,接著又取來另一題本,然后展開,拿起一旁的朱筆再次批注起來。

  “父皇,兒臣……”朱厚照發覺自己被繞了進去。

  就在這時,蕭敬緩緩走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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