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筆閣 > 厚照大明 > 第六章 君無戲言
  在眾宦官和宮女的簇擁下,弘治皇帝、周太皇太后、張皇后、朱厚照及朱厚煒,回到了清寧宮的大殿。

  剛坐定,弘治皇帝就望向周太皇太后,恭敬地問道:“皇祖母,適才照兒的表現,你覺得如何?”

  “皇上,自我大明立國以來,有多少如照兒這般年紀即能文能武的少年郎?”周太皇太后反問道。

  弘治皇帝略一沉吟,應道:“孫臣似乎未曾聽聞。”

  “既然如此,哀家還有什么好說的?”周太皇太后笑了起來。

  弘治皇帝聽得隨即也笑了起來,少頃,又道:“皇祖母可還記得照兒的‘期揚’舉動?”

  “期揚”,據后世的專家考查,這是一種古老的習俗,至少在南北朝時期已在江南一帶廣為流行。

  簡單的說,就是在嬰兒剛滿周歲的那日,其家人為其舉行的一種所謂預測前途和脾性的儀式。

  在唐宋之時,這儀式的流行范圍已經擴展到全國,不過那時候被稱為“試晬”或“周晬”。從皇家到平民,都將“試晬”視為嬰兒的一個重要儀式。

  到了元明,此習俗就更加盛行,但已被稱作“期揚”,而到清韃奪取中原后,又改稱“抓周”或“試周”。

  當下的大明,為家中嬰兒舉行“期揚”儀式的,比較講究的自然是大富大貴之家,擺放的物品甚為豐富,而普通生民就相對簡單得多。

  周太皇太后眼角瞥了瞥站于自己身旁的朱厚照,說道:“哀家雖然年紀大了,記性也不太好,但他當時的舉動,哀家又怎能忘得了?”

  頓了頓,她笑意依舊:“那年‘期揚’,他是雙手伸出,左手拿一把小木弓、右手抓住一支狼毫筆。”

  “皇上,你那時候怎么說?說照兒以后必定文武雙全、智勇兼備,如今看來還挺準的。”

  周太皇太后邊說著,邊伸起手拍了拍身邊的朱厚照,弘治皇帝聽得更是笑意連連。

  朱厚照撓了撓頭:“太奶奶,你可不能這般夸我。在娘親眼中,我還是小孩子呢。對了,這件事,我怎么不記得?”

  張皇后聽得嘴角扯了扯,隨即低頭望著懷中的朱厚煒,沒有言語。

  “那時你才周歲,能記得就怪了。”周太皇太后又拍了拍他,滿臉都是慈祥。

  其實朱厚照怎會不記得,他在原主年僅半歲就取而代之,“期揚”的表現是他有意為之的,目的自然是給他的父皇朱祐樘留下深刻印象。

  朱厚照還記得,當時擺放在自己面前的各式物品,幾乎鋪滿了整個大殿。

  從筆墨紙硯、琴棋書畫,到金銀銅錢、象牙犀角、翡翠玉石,再到刀槍劍戟弓弩等木制兵器,甚至鳴鐘鑼鼓、珍珠飾品和各式糕點茶葉,多不勝數。

  被張皇后輕擁著的朱厚煒,原來只是默默聽著大家的議論,此刻突然仰頭望向張皇后,問道:“母后,我小時候也有‘期揚’么?”

  “為什么會沒有?每個人滿周歲的時候,都會‘期揚’,你也不可能例外。”張皇后不知為何,語氣之中居然有些不耐煩。

  朱厚煒年紀小,聽不出來她語氣有些異樣,眼睛卻是一亮,馬上追問道:“母后,‘那期揚’的時候,我拿了什么?”

  “你?先拿了塊糕點塞到嘴里,接著左手緊握一只木馬,這還不夠,又用右手撥了一大堆糕點到自己跟前。”張皇后竟皺起了眉頭,輕咬了咬牙齒,似乎有些惱怒。

  “哇,原來我這么厲害呢,不僅拿了木馬,還取了一堆糕點?”朱厚煒笑了起來。

  “你還好意思笑?難怪你不愿意讀書,整天就知道吃、喝、玩……”

  說著說著,張皇后已是一字一頓,臉上充滿了怒意。

  “娘親,小弟年紀還小,你莫要惱他。他不愿讀書就先不讀嘛。小弟,來皇兄這里。”朱厚照邊說邊朝朱厚煒招了招手。

  朱厚煒似也怕張皇后惱怒的模樣,瞬間掙脫了張皇后的懷抱,跑向朱厚照。

  “還小?他都六歲了。”張皇后任由朱厚煒跑開,轉頭朝著朱厚照輕喝一聲。

  她似乎已忘記不久前弘治皇帝也曾這般說過。

  周太皇太后瞇著雙眼,輕聲道:“龍生九子,各有不同,何必強求……”

  聽到周太皇太后開口,僅片刻的工夫,張皇后滿臉的怒意竟緩緩散去了。

  朱厚照伸手將朱厚煒拉到身邊,說道:“小弟,你可不能總讓娘親生氣,是不是?”

  朱厚煒雖“嗯”地應了聲,卻深有不忿地望了望張皇后。

  他似乎不明白,自己不就是期揚時拿了些糕點嘛,為何這母后對自己突然就兇起來了。

  “知道就好,在旁邊先坐好。”朱厚照摸了摸他的小腦袋。

  過得一會,朱厚照朝著弘治皇帝,恭敬地道:“父皇,兒臣身長和箭藝都達成了,那隨朝觀政的諾言,要踐行了吧?”

  未待弘治皇帝回應,張皇后卻已喚了一聲:“皇上……”

  隨著她聲音的響起,周太皇太后和弘治皇帝的目光,幾乎同時移到她臉上。

  “照兒還沒有冠禮,如果這么快就隨朝,大臣們定會覺得太兒戲了。”張皇后硬著頭皮終說出來,依然是以前的說辭。

  周太皇太后的眼神帶著一絲不以為然,弘治皇帝聽得微笑不語。

  “娘親,你是否知曉我大明的《女誡》?”朱厚照似早已料到張皇后會出言,輕聲問道。

  “本宮怎會不知?”張皇后輕哼一聲,又道:“那是太祖高皇帝讓臣子們重新修編的。不僅《女誡》,還有《內訓》,本宮都熟記在心。”

  說完,張皇后微揚起頭,似乎很驕傲般。

  朱厚照眨了眨眼:“那娘親應該知道,太祖高皇帝下諭翰林學士時,曾提到‘后妃雖母儀天下,然不可俾預政事’吧?”

  在洪武元年,也就是大明剛立國時,老朱就命儒臣重編《女誡》,特意交待要加入“后宮不得干政”的內容。

  張皇后當然知道這句話是什么意思,她參選太子妃時,學習《女誡》和宮中禮儀是必不可少的。

  她有心想出言反駁,但瞥見周太皇太后似笑非笑地望著自己,頓時囁嚅不已。

  朱厚照見她沒再出言,臉上一片平靜,轉頭望向弘治皇帝:“父皇,兩三年前,母后說兒臣個子小,那時候確實是。當時母后還說,大臣認為我是‘黃口小兒’,不適合出現在朝堂,兒臣也無話可說。”

  少頃,朱厚照朝著自己比劃了數下:“但那都是以前,如今,兒臣無論是身長,還是箭藝,已不是前兩年可比擬了。”

  弘治皇帝朱祐樘頻頻頜首,目光中更多的是贊許。

  “數年來,父皇讓兒臣潛心習文練武,對于軍政大事,只能聽不許議。但父皇實在太操勞了,有時候寅夜還在批閱題本,于父皇龍體有何益?兒臣每每聞知,心酸莫明。

  自七歲起,兒臣就想著,若能替父皇將辛苦事全做了,那父皇豈不有更多空暇修養身心?

  父皇于兒臣,既為君亦為父。若臣不能為君排憂,是為不忠,子不能為父解難,即為不孝。兒臣若做這不忠不孝之人,又有何面目茍活于世?”

  朱厚照之所以敢說得如此直白,皆因他已反復確認過,他這父皇并無甚么帝王心術。

  弘治皇帝對他完全沒什么心機,不像某些腹黑的帝皇,將自己兒子視作隨時謀朝篡位的家賊,日防夜防。

  自期揚開始,朱厚照就不斷顛覆弘治皇帝的想象。年僅三歲,朱厚照就主動出閣就讀,六歲已博覽古今,始騎射、習武藝,到九歲已樣樣嫻熟……

  一系列的“組合拳”,無一不彰顯朱厚照的敏而好學、天資英武,弘治皇帝自是贊不絕口。

  再加上朱厚照始終如一的拳拳孝心和寬容仁厚,更讓弘治皇帝相信,朱厚照就是最理想的繼承人。

  朱厚照更知道他這父皇的性格比較柔弱,或許與其童年經歷有關。

  要不然,他這父皇就不會被張皇后訓成了一夫一妻,沒有半分的虛假。

  弘治皇帝如今連一個妃嬪都沒有,那本為妃嬪居住的東六宮,每當夜幕降臨,全都烏燈黑火,完全找不到一絲人氣。

  要知道,弘治皇帝可是大明的第九任皇帝,乃舉國上下最有權勢之人,試問歷史上有哪位皇帝會這般?

  天真無邪的外表之下,朱厚照的話語顯得情真意切,不僅弘治皇帝動容,連周太皇太后和張皇后也心有戚戚焉。

  “雖然父皇正值壯年,但也要多注意保重龍體才是。”朱厚照又道。

  “有兒如此,吾心甚慰……”弘治皇帝感嘆了聲,過得一會,又道,“君無戲言……既然你想隨朝觀政,那就去吧。”

  朱厚照會心一笑,暗道,盼星星盼月亮,終于盼來了。

  “那你想何時隨朕上朝?明日么?”弘治皇帝問道。

  朱厚照略一想,說道:“父皇,明日有些急,兒臣想緩至后日。”

  “哦,之前你急不可待,如今反而不急?又是為何?”弘治皇帝滿臉疑惑。

  那知,朱厚照突然臉色一正,說道:“父皇……”

  望著他一本正經的模樣,弘治皇帝不由得一愕。

  朱厚照又道:“今早,兒臣聽老楊說,徐先生眼疾復發,這可是真的?”

  他口中的徐先生,姓徐,名溥,乃當今大明內閣的首輔。

  自朱厚照出閣讀書以來,徐溥就是他的講讀官之一,朱厚照也很尊重這位徐溥先生。

  弘治皇帝輕輕一嘆:“是啊,徐卿家昨日就已告假在家,應該要暫休數日。”

  “那懇請父皇準許兒臣明日出宮一趟。”

  這下,弘治皇帝更覺疑惑:“你如今不是想出宮就出宮么?那里還需我這父皇準許?”

  周太皇太后和張皇后也是一臉好奇地望著朱厚照。

  而坐在朱厚照旁邊的朱厚煒自顧自低著頭,仿似在想著什么一般。

  少頃,弘治皇帝似恍然一悟,轉而道:“難道你想出宮探望徐卿家?”

  朱厚照臉上頓時流露出滿是欽佩的神情:“知兒臣者,莫若父皇也。”

  弘治皇帝笑罵道:“少貧嘴。”

  “父皇,先生有疾,兒臣作為學生理應去探望。況且,數年前徐先生就想看到兒臣隨朝觀政。如今既得父皇恩準,兒臣想于隨朝前先告知先生。”

  弘治皇帝微微頜首:“尊師重道,本應如此。”

  “天地君親師”乃儒家所推崇的五尊。

  朱厚照繼續道:“要前往探望徐先生,那兒臣出宮先得父皇準許。要不然,徐先生問起,兒臣又不會虛言以待。他若知我私自出宮,心中必定不悅,那于他眼疾可沒好處……”

  一語未了,弘治皇帝已揚手制止,笑道:“好了好了,朕準你出宮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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