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筆閣 > 偏偏鐘意你 > 第72章 南北榜(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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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殿試開始,奉天殿中針落可聞。

    參試的貢士們依次坐好,又朝朱允熥叩拜之后,禮部尚書鄭沂,主考中書舍人劉三吾等人,幾人共同打開密封的箱子,從里面拿出本次殿試的考題,交由翰林院書記官,禮部執官等開始發放。

    大殿之中,除了紙張摩擦之聲,再無別的聲響。

    雖說皇帝是名義上的主考官,但考場之中依舊有個臨時的監考機構。按照官位大小依次有讀卷官、受卷官、印卷官、掌卷官、彌封官、監視官、提調官、巡綽官等。

    讀卷官由翰林院,諸大學士,左春坊學士等人組成。提調官是禮部尚書,侍郎。監察官乃是左右督察御史和督察院。

    考生之中,楊榮作為福建鄉試的解元坐在前頭第三排,試卷剛發下,彌封官上前,撕掉黃封之后,他才能動筆。

    考題剛觸入眼簾,他心中就微微叫苦。

    果然如老師那日所言,除了經文講義,光是策論就有四篇。

    “問帝王之政與帝王之心!”

    “周唐外重內輕,秦魏外輕內重各有得論!”

    “諸葛亮無申商之心而用其術,王安石用申商之實而諱其名論!”

    “土地兼并之根與之害!”

    一時間,難以下筆,心中躊躇良久之后,然后按照殿試要求的格式,先在空白處寫上自己的姓名籍貫,緩緩落筆。

    “臣對:竊聞王道之臨馭宇內也,必有經理之實政,而后可以約束人群,錯綜萬機,有以致雍熙之治!”

    “洪惟大明洪武太上皇帝,睿智原于天授,剛毅本于性生。草昧之初,即創制設謀,定萬世之至計;底定之后,益立綱陳紀,貽百代之宏章。”

    這就是近水樓臺先得月的好處,雖他的老師侍郎夏元吉不可能對他私相授題。當然盡管夏元吉是侍郎,可這考題的題目他也不知道。但他的老師,還是能在某些地方給予他最關鍵的指點。

    當今天子至孝,問帝王之政這種題,落筆夸贊太上皇他老人家就是了。

    起碼,夸贊太上皇是沒錯的,首先就能立于不敗之地。

    而坐在倒數第四排的山東貢士韓克忠,得到試卷之后卻久久不曾動筆,眼神都落在那道土地兼并之根與之害上,不知怎地,滿腦子都是老家鄉間,這些年來的見聞。

    想了許久,緩緩落筆,“土地兼并歷朝歷代之頑疾也,臣竊以為土地兼并之根,在于貧富,在于不均,在于天災人禍。富者越有,高價買田,貧者徭役賦稅不勝其苦,一年勞作只得果腹。稍有天災,縱使油田七八畝,牲畜一二之中人之家,亦不免賣田度日。”

    “臣之鄉,大富者有天九,貧者僅有一。富者田壟縱橫,貧者無立錐之地。官府每年開墾田地,亦富戶或是高價競買,或是人力換之,貧者不可得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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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考場中,到處都是落筆的聲音。

    朱允熥端坐在龍椅上,居高臨下注視著考場,忽然余光瞥見,坐在錦墩上的六斤,不安的抖著腿。

    “你老實點!”朱允熥低聲呵斥。

    六斤頗為畏懼的低頭,小聲道,“父皇,兒臣,兒臣想小解!”

    “你怎么一到關鍵時候,就弄這些?”朱允熥沒好氣的說道。

    “憋了大半個時辰哩!”六斤眨眼,無辜道,“方才兒臣說小解了來,您說不能耽誤吉時...”

    “王八恥!”朱允熥搖搖頭,對王八恥說道,“帶他去!”

    “遵旨!”王八恥趕緊答應一聲,彎下腰背著六斤,從丹階而下,朝偏殿而去。

    殿中,學子們都在專心致志的落筆沒有注意,而主考的官員們則是看到了六斤讓王八恥背走。

    “太子爺也到了讀書的歲數,皇上那邊還沒旨下來!”督察御史嚴震直對禮部尚書鄭沂說道,“鄭大人,您說這差事到底落在哪個學士頭上?”

    鄭沂一笑,朝著正在考場中游走的劉三吾等人方向努努嘴,“這事,清流們也盯著呢,我哪知道去?”

    嚴震直笑笑,“清流?最近鐵鼎石在z地,可是讓一些清流,臉上掛不住啦!”

    鄭沂又是一笑,給了對方一個你我都心知肚明的眼神。

    劉三吾板著臉,威嚴的在考場巡視。

    所到之處,落筆的士子們無不緊張起來。他忽然站在一人身后,盯著對方的筆跡看了半晌,然后又面無表情的走遠。

    他一走,被他看的那人,長出一口氣。

    這人不是旁人,正是楊士奇。

    “這個楊士奇是皇上心里知道的人,自然是要錄的。江西的士子,想來才學不會差到哪里去。”劉三吾心中暗道,“但錄取的名次也不能太高,不然對他而言倒也不是好事!”

    所有的考生在交卷之前都要把自己姓名籍貫糊住,這是為了防止閱卷官遇到認識的人徇私。只有考成成績敲定之后,才能揭開糊住姓名的地方。

    也就是說閱卷官們不知道他們看的是誰的卷子,但辦法總是有的。不知道他的姓名,就記住他的筆跡。

    字如其人,永不會錯的。對這些一輩子都在和文字打交道來的人來說,記筆跡反而比記名字,甚至記人更為方便。

    劉三吾似乎是走累了,在大殿偏僻處落座,正挨著翰林侍讀,本地考試的閱卷官之一張信。

    “劉公,此次殿試,南人士子四百有余,占了六成還多!”張信低聲笑道,“江南文風鼎盛,名不虛傳!”

    劉三吾捧著茶盞笑道,“什么南北,不都是大明的讀書種子嗎?”

    張信一笑,閉嘴不言。

    國朝開國始一統天下已有三十年,無論經濟民生皆是南優于北。但其中根本,造成這些的都是因為蒙元末年天下大亂,戰爭所致。

    江南有豪族,北方則盛產豪強。南方安定時候,北方在蒙元控制在之下,不但和大明打,還要自相攻伐。蒙元后期,元順帝控制不住手下的那些軍頭,尤其是察罕帖木兒死后,麾下諸將互不相服。

    王保保,李思齊,刁高,關保各自為戰。

    再加上大明開國之后,數次北伐。雖是軍費處于南,但徭役民夫糧草軍械等物還是出自北方,北人負擔太大。

    這些年,朝廷也意識到這個問題,不斷的通過移民,免征賦稅、提倡文教等措施恢復北方的元氣。

    但毀容易,興卻何其艱難。

    總要三五十年,才能見效。

    其實,現在雖北方士子數量和才學都不如南方,可數十年前,甚至百多年前。北方大儒層出不窮,壓得南方士人抬不起頭來。而且,當蒙元一統天下之時,朝堂之上的漢官多是北人,名分大義也盡在北方。

    那時,尤其是遼金治下的百姓,無論是漢人,還是女真契丹后裔,皆屬漢人。

    而南方人,就是南人。若是參與科舉,名份不但要排在蒙古色目人之后,更要排在漢人之后。

    劉三吾看著考場,緩緩喝口茶,然后再次在考場中游走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