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筆閣 > 國姓竊明 > 第396章 要錢沒有,要命一條
    張世鵬領會了朱樹人通過姚啟圣傳達的試點思路后,倒也沒有含湖。

    在此后短短兩個月中,隨著小康二年杭州府的秋稅征收工作逐步推行,一些惠民的新政也逐步宣揚了開來,并且很快有了第一批愿意試水的人。

    “誒?聽說了么,朝廷今年居然在我杭州府搞了一個試點,凡是家中田產少于水田十畝、山田二十畝的農籍百姓,足額繳納完稅糧后,都可以申請問官府借貸銀子!聽說至少能借貸二十兩呢!

    如果家里原本有幾畝水田,能以這些田地作為抵押,一般借到五十兩都不是問題!聽說最高的個別例子,有借到七八十兩的!”

    這一類的消息,很快在杭州府各縣瘋傳。

    而且每當口口相傳時遇到質疑,立刻就有人能拿出鐵證,說隔壁村或者隔壁鄉的誰誰誰,真就借到了銀子,然后把想要進城務工改工籍的兩家鄰居那點零碎田盤下了。

    聽說龍井山上某原本只有七八畝山田種茶的農戶,把左鄰右舍兼并了之后,最多有擴張到二十五六畝之多的。

    而聽說他的左鄰右舍得了賣地的本錢后,合股進城、改行開炒茶茶行,干得也不錯。

    諸如此類的故事越傳越多,大多數淳樸農民聽到后也就信了。

    不過無論什么時代,自認為冷靜理中客的聲音肯定也始終存在。

    尤其明朝浙江北部幾個府讀書人太多,有大把大把識點字但卻連童生都撈不到的農夫。因為沒有功名,所以這些人一輩子都需要持續繳稅服徭役,但識字的優勢,讓他們好歹會解讀一二朝廷的政策,不憚以最大的惡意揣測其中陰謀。

    “這肯定是朝中有奸佞阿諛諂媚之輩、想要在力推新法上做出成績,把指標考核做漂亮以討好上官!”

    “這種‘典型桉例’,估計是官府的喉舌在那兒刻意散播的吧,估計一百個里也未必有一個,逮到了就各種嚼舌頭。”

    要不是百姓們終究不是穿越者,說不出“幸存者效應”這樣的專業術語,怕是直接就要開噴懟臉了。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畢竟有明一朝,秀才如果一輩子堅持參加鄉試,最后終生考取成功舉人的概率,大約是二十幾比一。

    但紹興府、寧波府能慘烈到七八十個秀才卷一輩子才能卷出一個舉人。杭州府沒紹興府寧波府那么慘烈,但五六十個秀才一輩子出一個舉人的烈度還是有的。

    這樣的環境,讓老百姓不太好騙,民間識字的農民太多了。

    一些明明白天還在揮鋤頭的人,居然也會讀過蘇東坡王安石司馬光的典故,于是一群心思最活絡的,立刻就想到了前宋王安石青苗法的鉆空子薅羊毛桉例。

    朝廷居然敢給農民借錢?那必須好好教教朝中那些四體不勤五谷不分的廢人,什么叫世道險惡!

    這種情況,估計也就跟后世21世紀,某些“網貸要命一條村”差不多。后世的P2P網貸絕大多數時候都是吃人不吐骨頭的,但偏偏也有一些命硬的老賴就是能治他們。

    這些人往往是要錢沒有,要命一條,跟薅王安石青苗法羊毛的北宋青皮無賴其實是一類人。

    雖說朝廷這次立的給民間貸銀子的法度,跟王安石青苗法還是差異很大,比如要求是農籍、而且得是田地少于十畝的人家才能貸。

    這樣的話,就把已經是工籍,或者至少是一分田都沒有的光棍破落戶,排除在了申請放貸的人群之外。也就把大多數可以鉆空子的人群給屏蔽了。

    可惜即使如此,要做到百分百屏蔽薅羊毛,也是不可能的。人民群眾的智慧是無窮無盡的,尤其是在鉆法律空子方面的對抗,那都是能者上庸者下,全靠自然法則物競天擇,可以最快篩選出可行的薅羊毛毒計。

    智商不行的人很快就會被抓,智商夠高夠隱蔽的就能成功,然后他們的經驗就會擴散開來,讓旁人反應快的學走。

    于是乎,在自然法則的卷殺下,張世鵬治下很快開始出現各種奇葩規避計策。

    比如有些農戶,原本也符合申請貸款條件,因為他們不是純粹的破落戶,而是還有那么一畝三分地,或者七八分地的。這就屬于朝廷允許的“有地,但少于十畝,所以可以有資格申請貸款買鄰居的地”范圍。

    但是,因為他們的地太少,放棄或者再轉賣也不可惜,又或者是這些人原本就心思活絡,存了想要轉工或者轉商的念頭,沒打算保留農籍。

    于是,民間就開始出現“明明有三家鄰居,甲的田相對最多,想要把鄰居乙丙的田買了,讓乙丙進城當工人,甲家的水田數也可以因此突破十畝”。

    但到了實際操作中,只有一畝地或者幾分地的乙、丙先去申請貸款,然后先兼并一次。最后甲再來把已經集中好的乙、丙的田一次性收入囊中。

    這樣的桉子里,甲是沒有問題的,他貸款確實是為了買鄰居的田,實現耕地的適度集中,提高農業生產效率,也確實符合朝廷的法度,挑不出任何毛病。

    但問題是乙或者丙在這個過程中,他們最終沒有想買地好好經營,他們只是做了中間商,錢稍微過了過手,買完后又賣給別的鄰居了,把田重新換成了錢。

    然后這些人就套取了官府給的助農買地貸款,又沒有了原本那一畝三分地的束縛,直接選擇了將來卷款跑路,甚至腦子活絡的還會想著如何隱姓埋名。

    而這種事情,朝廷確實是堵不住的,因為朝廷不能禁止赤貧之人一次性賣空自己的田。

    萬一對方是一開始真心想背個貸款把自家的田買夠十畝以上、然后好好耕種經營呢?只是買了之后,又發生了別的意外,生存都有問題了,不得不重新賣田救命,這是很正常的。

    就好比朝廷哪怕可以出限購政策,

    但你總不能阻止人家貸款買房的人斷供吧?

    更不能阻止貸款買房的人斷供后,違約被法拍吧?

    任何朝代,只要用上了斷供或者法拍這兩招,加上確實不擔心自己背井離鄉征信全毀,那么一個人想騙貸薅一筆羊毛,那是絕對止不住的——

    至少在全民信息數字化聯網以前的時代,絕不可能做到。明朝的社會治理細致化程度,顯然還差遠了。

    ……

    潮水褪去的時候,才知道誰在果泳。

    而大水漫灌的時候,問題總是容易被掩蓋的。

    張世鵬被朱樹人選為小康二年試點放貸、進行貧農土地互相兼并的試驗田,他一開始的工作,當然也得集中在如何放款,如何集中田地,如何減少貧農人口數量,把一部分人口擠出為工商籍。

    所以對他的最初考核指標,也都是“杭州府境內在冊貧農的戶均田畝面積增加了多少、貧農人口轉工籍人數規模有多少”,這兩項指標,才是決定他試點政績好不好,幾年后是該升官還是留任還是貶值。

    被考成法的KPI指標逼著,張世鵬一開始也只能采取比較激進寬松的信貸政策,給凡是符合條件的想買田貧農都盡量放貸,除非是 ,除非是朝廷撥給他的本金已經不夠了。

    短短幾個月里,他就放出去了至少兩百萬兩的銀子,涉及了杭州府各縣累計十幾萬的農戶。

    賬面上的政績是很明顯的,經過這么一番貧農之間的相互兼并,杭州府境內剩下的貧農,戶均擁有水田數量,從兩畝多上升到了五畝多,翻了一倍都不止。

    同時至少有七八萬戶人口,從農籍轉為了工籍,為朝廷要力推的工商業建設,增加了全職廉價勞動力。

    不過這種試點,估計后續也沒法大范圍推廣、大水漫灌了。因為朝廷根本拿不出那么多放貸的本錢。如果一個杭州府,都要花掉一年兩百萬兩、后續每年還會有新的兼并放貸,最終數年總和可能會超出五百萬。

    那要是應天蘇州松江常州湖州紹興寧波……這些人口密集人均田地很少的富庶府也都加入試點,不得一年耗費上兩千萬兩?多年累計就是五六千萬兩?朝廷哪有那么多本錢來放貸?

    以朝廷多年休養生息和平建設的結余,至今也沒結余到一億兩銀子。而每年的財政收入,也才幾千萬兩而已——

    這個數字其實已經不低了,因為大明如今的人口還沒恢復,也就七千多萬人口,每年財政收入能有幾千萬兩數量級已經不錯了。

    后世平行時空的清朝,到了乾隆末期嘉慶初期,也就一年七八千萬兩的財政收入,要不怎么說和珅價值八億兩的抄家能抵朝廷十年歲入呢(其實黃金現銀都才分別幾百上千萬兩,其他都是珠寶珍玩土地估值的,這里只是類比便于說明)

    所以,大明朝廷恢復和平后,這幾年慢慢攢下的積蓄,在未來五年里,就算不出別的意外,沒有別的花錢的地方,也就只能給南直隸加浙江的小部分府試點這個新法。

    得等這些放貸十年八年之后收回來,利滾利滾到三倍(如果貸款都能順利收回來的話,實際上肯定有壞賬損耗),才能在南直隸和浙江其他地區,外加江西福建推廣。再過十年,才能滾到湖廣四川兩廣……

    所以這肯定是一個比“廢丁分籍”更復雜和拖沓的大工程。如果大明不創造新的貨幣,或者搞點別的財源,靠財政結余的自有利息往上滾,三十年都完成不了。

    好在這事兒也只是個引子,并不用很急,最終目的還是把廢丁分籍的事情徹底推進落實下去。至于有多少貧農借到了錢幫助他們買地把鄰居擠走,這指標本身其實并不重要。

    ……

    張世鵬放了足足好幾個月貸,政績KPI數字蹭蹭蹭往上漲的同時,對本地民風刁鉆頗有認識的他,內心其實也非常不安。

    因為他知道,自己腳底下肯定埋了一個不小的雷。

    所以,在小康三年正月,過完元宵節后,他在一個機緣巧合的時機,又遇到了朱樹人派來浙江檢查相關試點工作的姚啟圣,就把自己對壞賬的隱隱擔憂,和盤托出了。

    “姚先生,這放貸試點和鼓勵貧農擴田,倒是完成得不錯。可是這七八萬貧農改工籍、剩余貧農戶均田地翻倍有余,代價肯定也是很大的。

    本官雖拿不到具體數字,但估計這七八萬戶改籍的工人里,可能也就最多五六萬是安心留在本鄉做工的。

    至少有兩萬戶,都是渾水摸魚,順勢騙貸,估計多有青皮刁徒,最后肯定想卷錢跑路,或干脆耍橫無賴——因為本官這兒最終核查到的貸款買田后又賣掉的人,至少就有兩萬戶了,還不能保證今年明年會不會有更多的人,在首次還貸前賣田。”

    張世鵬也知道,那些壞賬風險戶,未必現在就回卷款走,因為眼下還不迫切——朝廷放的貸款,并不是放出去后只過一年,就開始往回收按揭的。因為要考慮到很多人剛擴大生產,投資也比較大,錢都占住了,直接逼收按揭很有可能收不上來,還鬧出亂子。

    所以這種經營性貸款,一般都是買田后第三年,才開始收按揭年供。既然去年年底貸的款,現在還沒到開始還款的時間節點,那些人也就沒必要太急著跑。完全可以再觀望觀望,或者在本地找找更好的時機。

    逃跑和跳槽也不能隨便跳的嘛,不得找個能“漲薪”的機會。

    所以,面對張世鵬的擔憂,姚啟圣倒是沒那么緊張。他一臉崇拜地對張世鵬轉述:“王爺早就想到這種可能性了,你這兒是試點,只要你本人清廉無私,沒有從中騙貸牟利勾結。

    就算最后有一點壞賬率,王爺也不會怪你的——第一個吃螃蟹哪有不被鉗的,不過,官府也要做好宣傳,安定住人心,盡量潛移默化把還款期限多宣揚宣揚,讓心懷鬼胎的人別太急著跑,就算你盡到職責了。

    另外,真到了距離還款期限不足一年的時候,杭州府就該做好封境的準備,到時候要嚴查背井離鄉的人,逮到有欠著朝廷放貸的,絕對不允許出鏡,抓到一個就要看管起來——那樣,就屬于惡意欠貸潛逃了。必要的時候,還可以稍微提前設套動手。”

    姚啟圣這一年多里顯然也不是白混的。他天天就琢磨著如何防止騙貸壞賬逃跑,

    加上他經常會向朱樹人請示,而朱樹人終究多了幾百年的對金融騙貸的見識和防范,

    往往偶爾一個點撥,就能讓姚啟圣這樣的奸人奸詐程度倍增。

    所以對于如何盡可能堵漏,姚啟圣其實已經想得很多了。

    張世鵬被他安慰后,倒也稍稍放心。只是夕惕若厲,時刻確保自己沒有被腐蝕貪私,知道只要自己沒有主觀惡意,最后王爺的清算就落不到自己頭上。

    整個小康三年,稅改廢丁分籍放貸,有條不紊地繼續推進著。反正這一年也不用還按揭,民間心懷緊張的無賴也被盡可能多安撫住,沒有鬧出什么問題。

    畢竟這些無賴也都很窮,想出遠門也不容易,估計一輩子只有一次下注機會,哪能不慎之又慎呢?沒到緊要關頭,是不容易下決心的。

    在這種溫水煮青蛙的拖延擱置矛盾處理下,時間也就悄然來到了小康四年,一切看起來表面上都還很和諧。

    ——

    PS:真郁悶,我老婆其實五月初就復陽了,我前兩周測了兩次,以為我躲過去了,肯定是體內抗體還很強。誰知最近還是中招了。

    不過比第一次輕得多,也就是重感冒癥狀。這抗體最終也就撐了五個月(我第一次陽是去年12月底)。那次請了五六天,這次估計要休息兩三天吧。

    不過如果連續三天不更,也怕大家不耐煩,所以我想了想,還有半章多存稿,后續隔天請假,爭取放慢到兩天碼一更,這樣也不至于太累反復。

    所以明天開始隔天請假(31/2/4,實際上請三天),6月1號、3號更新,5號回復徹底正常。

    最后說一下,目前仍然沒有存稿,主要是因為此前還在兩頭忙準備新書過審,所以沒時間存。

    但好消息是新書這周總算過審了,只可惜已經要6月份了,這時候開新容易撞到期末澹季,所以我準備熬到7月1號開新(因為7月1號是周末,所以最晚可能拖到7月3號,是一個周一。)

    我打算6月5號開始勐寫這本書,6月20日之前存到7月初完本,然后開始打磨新書、存新書的稿,就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