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筆閣 > 詭三國 > 第1940章君子五世,背后小刀
  這一年的冬天,似乎是格外的寒冷。或許熬過去,明天就能暖和一些,或是明年?當然,這樣的愿望其實并不怎么靠譜,就像是股民期望著股市明年好一些,亦或是打工者期望著明年工資多一點一樣。

  江東地帶,在十月份的時候,往往只需要披上一個大氅,多加一件外袍,但是在幽州北部,這才剛進入了冬季不久,就開始飄雪了。綿密細碎的雪花,落在了四望平野之上,令人觀之,便有詩興大發的感覺。

  冬雪對于農業生產是有一定的好處的,適量的積雪可以隔絕外界的冷空氣,給冬小麥一定的防護,可問題是鮮卑人不懂得冬小麥的種植,甚至連一般的種植技術都不懂,于是乎提前而來的雪讓他們措手不及。

  牲口在冬天是要吃牧草的,所以游牧民族從夏天開始就陸陸續續的要進行牧草的儲備,一直要儲備到深秋。因此冬雪一落,便是打斷了這些游牧民族的儲備進程,甚至有可能引發更大更多的問題……

  不過對于在幽北的司馬懿來說,卻感覺到了愜意。反正在家中自有薪炭取暖,出門可著裘皮御寒,又有新式棉衣,雖然戰馬在雪地上不易馳騁,但是緩行卻無太大妨礙,而且雪下得越大,便是雪橇再度出征的時節了。

  于是乎司馬懿很開心的看著天地間蒼茫一片,銀裝素裹,澄凈潔白,覺得良辰美景不外如是,值得仔細觀覽一番。

  在司馬懿戰馬前方,還有幾只大型狗在雪里翻滾嬉戲,相互追逐撲鬧。

  自從聽了驃騎將軍的所謂狗拉雪橇一耳朵之后,司馬懿就留了心思,很是注重收集飼養一些大型犬,現如今差不多一年過去了,也收集了五六只的大狗,但是具體能不能肩負起雪橇的擔子來還需要后續的觀察和培養。

  司馬懿等人的戰馬顯然也習慣了,站在原地并沒有理會那些來回亂竄的大狗,悠閑的擺著大腦袋,偶爾也會朝著離得近的狗噴著響鼻驅趕著。

  『司馬從事,還往前么?』一名兵卒問道。

  司馬懿看了看遠處地面上的雪,搖了搖頭,說道:『不必了,就在此處罷!』雖然雪還很薄,但是可以看出來周邊并沒有踩踏和涂抹的痕跡,大體上可以證明這里是安全的。

  司馬懿是來見一個自稱是劉氏后人的家伙的。

  這個地方很廣闊,也沒有什么樹林山巒遮蔽,所以只要視野清晰,就不用太擔心暗中設伏,對方選擇這個地方顯然也是經過了考慮。

  不多時,遠處便有幾個小黑點跳動而來,離近了一些,便看見三五名的騎兵而來,最前面一個騎兵手中持著長長的一根竹節……

  司馬懿定睛一看,不由得有些莞爾,『披毛戴角之輩,敢持某漢家節杖?』

  大漠多寒冷,而且游牧民族的編織水平也有待提高,同時對于皮革的硝制么也是同樣的粗糙,也甚少在皮革上做什么裝飾,比如用布和絹包邊之類的,所以看起來往往是一個人毛茸茸的,所以被稱之為『披毛』,『戴角』么,大體上是因為游牧民族的氈帽,很多都是尖的,成一個角裝,和漢家頭冠完全不同,因此簡簡單單『披毛戴角』四個字,其實就是司馬懿將游牧民族全數一桿子打翻,掃落到和禽獸為伍去了……

  『漢家余脈,劉氏后人,見過司馬從事……』持節的騎士到了面前,拱手行禮,朗聲說道,『某本皇漢之戚,體有炎劉之血……』

  司馬懿擺擺手,將臉一變,很不客氣的就打斷了來人的話:『昔日大漢逐于漠北,何有貴胄流落草莽?汝等不過是敗殘余族罷了,自甘與禽獸為伍,如梟食母,如獍弒父,而尚敢著華夏衣冠,持漢家節,甚是寡廉鮮恥!』

  持節來人顯然是被司馬懿的一段話撩撥得有些怒火升騰,大聲吼道:『某確乃中山靖王之后……』

  司馬懿顯然愣了一下,因為他聯想起了另外一個『中山靖王之后』。很顯然,這并非完全不可能的事情,畢竟當年的中山靖王的光輝業績,是許多男人拍馬都趕不上的。

  其實,這也不能全怪中山靖王,因為漢武帝即位之初,大臣們鑒于漢景帝時期爆發吳楚七國之亂的教訓,對諸侯王們進行百般挑剔,動不動就上告諸侯王們的過失。中山靖王又是在漢武帝強勢『照拂』之下,自然只能活成了一個聲色犬馬的播種機器。

  而劉備出身涿縣,已經靠近了幽北,所以說這一兩百年間有沒有所謂的『中山靖王之后』流落到草原大漠之中去,司馬懿也不能完全說沒這種可能。

  『可笑!昔大漢滅暴秦、敗狂楚,乃得天下;光武平綠林、隳赤眉,遂復漢祚。既然自稱漢民,當知有漢而來,皆以孝治天下!既稱漢胄,當早歸漢統,何自甘墮落,以賊父母,淪落野蠻,腥膻為伍?!』司馬懿的嘴皮子也不含糊。

  來人顯然說不過司馬懿,憋得滿臉通紅,似乎下一刻就會腦溢血一般。

  『嗷嗷嗷……』來人身側一名騎兵爆喝一聲,將手一指司馬懿,『我就說過!這些家伙不是東西!你非要來!』

  司馬懿抬眼一看,這旁邊一人倒是膀大腰粗,一看便知是一名沙場勇士。

  為首者深深吸了一口氣,制止了手下躁動:『司馬從事,此番辱我,所欲何為?』

  司馬懿哈哈一笑,說道:『非某欲何,乃汝何欲?持節而至,欲某參拜否?』

  來人沉吟良久,然后將節杖遞給了身后的一人,說道;『司馬從事言之有理,某倒是想得差了……』

  司馬懿笑而不語。

  來投誠么,倒也沒有什么問題,要將自己身份地位抬高一些獲取更好的待遇也沒有什么問題,問題是抬得太高太過火了,反倒是不好處理。

  若是一般的漢家遺民,收納了也就收納了,這是一般地域太守就能夠決定下來的事情,根本都不用上報。如果嘩啦一變,成了什么持節大將的后裔,亦或是像是來人口中所說的漢家皇胄,就不是一地太守所能私自收攏的了,真的要收納回來,就要請示朝堂,要指定對應的禮節,要安排對等的使節……

  而且還要清查宗族譜系,看看核對是那一代哪一個,是什么原因,亦或是什么事件,然后這些年在大漠之中都是干了一些什么,有沒有吃里扒外的嫌疑等等,都需要好好查一查,才能最終決定是接納與否。

  麻煩不麻煩?

  畢竟大漢當下,華夏才是最美。至于外出他國的,不管是游學還是游歷,都不能成為高人一等的理由,相反,這些游學游歷的人,回到了華夏之后還需要經過一段時間的核查,確定沒有什么問題了,才能進入正常的華夏社會之中。

  當拋棄了這一層令人尷尬的身份,當成普通流落在漠北的漢民來談,自然就融洽得許多了,可以談得下去了……

  ……(⊙?⊙)(⊙?⊙)……

  司馬懿回到了常山營地之中,趙云問道:『仲達觀其人如何?』

  趙云已經返回了常山,作為北面戰區的統兵大將,坐鎮幽北,側翼有陰山,又有劉和聯合著烏桓人作為輔佐,鎮壓著北面的鮮卑以及其他游牧民族,不敢稍做妄動。

  司馬懿笑了笑說道:『未知其能,然已知其心……』

  趙云是常山人,自然希望在他的手上能夠重新恢復常山郡的盛況,可是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尤其是在當下并不能獲得朝堂直接支持的情況下,即便是驃騎之處,也不可能停下其他地方的建設,專門調撥各類物資來給趙云。

  所以,軍隊軍餉軍糧還是有保證的,但是如果說要做一些其他的事情,就只能趙云自己想辦法。

  俗話說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趙云這里靠著鮮卑和烏桓,自然就是要琢磨著怎么吃鮮卑和烏桓了。但是烏桓人一來現在還比較老實,二來么,劉和和烏桓人的關系也算是不錯,多少可以說是半個盟軍,眾所周知,在還有敵人的情況下,盟軍大體上還是可以維持關系的,所以目標便只能是鮮卑。

  先吃鮮卑。

  雞肉味咯嘣脆。

  當然,雞也是有骨頭的,甚至吃得太急太快,不小心還會讓骨頭刺破食道腸胃……

  之前引誘鮮卑之中相互攻伐,但是不知道是步度根太沒有用了,亦或是察覺到了一些什么,步度根對于自己鮮卑的進攻的速度放緩了下來,開始著重于收攏地盤,恢復畜牧和人口。

  趙云也不可能一意孤行,毫無緣由的就對于鮮卑窮追猛打,畢竟在大漠之中,很多地方都是無人區,如果不能占領,又或是處理不好那些牧民的牛羊牲畜,那么一場戰爭下來,未必能夠占到多少便宜。

  大漠之中什么最多?

  自然就是原材料,大量的原材料,比如土地,木材,礦產,牲口,人力等等,但是這些東西想要轉化成為價值,并不是那么容易。

  所以怎么打,就是一個很嚴謹的問題。

  『屬下不才,曾見過驃騎將軍所繪圖冊……』司馬懿對趙云說道,鋪開了一張地圖,『后自行臨摹一張,雖說標尺不清,未必精確,但也多少可作方略……』

  趙云點點頭,并沒有因為『司馬懿』的這種盜版行為表示什么,畢竟能看一眼就記下來,俗稱過眼不忘者,還是一件值得稱道的本領。

  司馬懿在斐潛身邊也待過一段時間,而在那一段時間之中接觸了一些斐潛的思想。就像是打開了一條全新的思路,使得司馬懿依舊不知不覺當中走上了和歷史上完全不同的方向,至少在現在,司馬懿就是位于幽北,琢磨著找鮮卑的不痛快,而歷史上的這個時候,司馬懿可能還在裝『嗶』……

  『大漠深處,據驃騎所言,牧者有三……』司馬懿大體上在地圖上比劃著,『漢初匈奴,可謂其一,如今鮮卑、烏桓,便是其二,另有一族,于西北之西,古稱大月……』

  其實斐潛說的時候似是而非,畢竟很多東西斐潛不可能說得很清楚,比如像是什么大月,其實斐潛和『雅利安游牧民族』混起來了,而這個所謂的『雅利安游牧民族』就是那個被小胡子稱之為最高貴的白種人,也是大部分歐羅巴人種或者高加索人種的前身……

  但是斐潛說的另外兩個游牧體系,倒是沒有什么錯,一個是古蒙古系,一個是東部漁獵系。后來古蒙古系的這一派演化出來了金帳帝國,而東北漁獵游牧系則是再后來誕生了女真和大青。

  『如今驃騎欲展西域,便是欲定大月……』司馬懿在地圖上將西北的那一塊用手虛虛遮蔽著,『如今將軍與某,所戰者,便是當下鮮卑……』

  很多華夏人觀念當中,似乎生活在北方中原區域的人的才是漢族正統,這個觀念在漢代還算是成立,但是隨著五胡亂華和后續的所謂民族大融合,純正漢族已經被沖淡了,而相對應的純正華夏的血脈,反而是在漢代,以及在唐宋年間,被發配到了邊疆,和邊疆苗族百越相互結合的這些漢人后裔。后世的DNA顯示,最接近于古代華夏的基因的第一層次,是在『百越』一帶,三苗地區是第二和第三階層混雜,而再往下的第三階層才是中原,所謂傳統意義當中的華夏區域。

  一開始離華夏最近的游牧民族只有兩個,一個是我們的同胞,相同DNA序列的羌族,也就是雪區和新區一帶,一個是不同DNA的,河套以北的游牧民族古蒙古系,但是古蒙古系最開始的時候實在是人太少太落后,所以也沒成什么大氣候,只有羌人的分支,比如犬戎什么的,沒事就欺負一下華夏人,但是等到春秋戰國華夏人的撕『嗶』大賽開場,戰爭促進了戰備戰術的極大飛躍,導致華夏人戰斗力大大提升,邊緣國家秦、晉便開始吊打羌人同胞,等到秦統一之前,華夏周邊的犬戎、義渠、林胡、樓煩等游牧民族就被華夏吊打的在地上直喊爸爸了。

  但是之后匈奴的逆襲和華夏人的衰落就開始了,秦末陳勝吳廣項羽劉邦把強大的秦帝國搞的四處漏風,一部分的守衛邊疆的秦兵投降了,而另外一部分么,則是和當時新興起來的匈奴融合成為了一體,帶給了匈奴最為先進的作戰方式和強大的作戰體系……

  趙云深深的皺起眉頭,『如此說來……匈奴為患,其實……』

  司馬懿嘆了口氣,點了點頭說道:『依驃騎之意,便是如此。』

  華夏自古是很能打的,想一想炎黃上位,哪一級的臺階不是血淋淋的打出來的?打得食鐵獸都不敢吃肉改吃素了……

  結果后期越來越搞閹割,不許百姓這個,也禁止百姓那個,然后便是一代比一代更多的束縛,最終就成了幾個小倭寇就能攆著成千人追殺……

  趙云的臉色有些差。

  『君子之澤,五世而斬。』司馬懿說道,『久居華夏,日月華夏,自然華夏之。久居胡蠻,飲食胡蠻,自也胡蠻之。』在司馬懿觀念當中,一個『君子』至少是要懂得回來的,或者說渴望著能回歸華夏的,若是再胡蠻之地居住超過五世,那么就已經不可稱之為華夏之『君子』了。

  趙云點了點頭,目光微微有些寒冷,說道:『那么……此等所謂漢室之后,怕多半也是虛言……』

  司馬懿微笑著,『然也!』

  中山靖王之后?

  披毛戴角,一身的腥膻味道,然后說是中山靖王之后,便可以大搖大擺的回來了?還要供著哄著,表示懷柔,亦或是尊重?

  司馬懿在地圖上點了點,說道:『若是某所料不差,定為鮮卑步度根所謀也……』

  一次王庭突襲,打落的不僅僅是柯比能的『雄才大略的夢想』,而且連帶著將整個的鮮卑都裝了進去,如今鮮卑的地位已經大不如前,在草原大漠之上也不再像是之前那么名頭響亮。步度根一開始的時候就像是追逐自由的二哈,死命攆著柯比能狂追狂咬,等反應過來的時候卻看到一群人已經遠遠的停下,冷冷的圍觀。

  所以作為步度根,想要重新確立名頭,豎立威望,要怎么做?或者換句話說,怎樣做才能最快效果最好?但是正面和趙云等人抗衡,步度根又沒有那個膽量,所以就搞了這么一出。

  畢竟誰都知道,混進敵人內部,然后在背后捅刀子,最方便最好用。

  司馬懿笑著說道:『某有意出言辱罵,其人卻忍氣吞聲,此為其一。某又試言,欲送其部直達關中,免其戰禍,卻被其所拒,言辭拙劣,故而必有詐!刺探虛實,臨戰反戈,不外如是!』

  『便將計就計罷!』趙云搖了搖頭,覺得有些好笑。

  因為趙云和司馬懿其實也在做同樣的事情,只不過趙云和司馬懿選擇的那一把鮮卑背后的小刀,也正是當年匈奴留下來的后裔,現在叫做『丁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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