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筆閣 > 詭秘武林:俠客揮犀錄 > 第七十五章 幽寒坐嗚呃
  止止庵外松竹掩映,萬道黑影籠罩著這處無人行經的破舊道觀,天上的繁星此刻似乎已經悄然隱去,只剩下一顆凜然的大星照耀著夜空。

  傅凝蝶沿著山路跌跌撞撞地奔跑著,恐懼與慌亂已經徹底攝住她年幼的心神。

  “文定……”

  “袁姐姐……”

  小女孩呢喃著記掛的名字,亂成一團的腦子完全抓不到頭緒,也不知道自己是希望是什么,只知道念著熟悉的名字能給她帶來一些安全感。

  但沉醉于虛假的安穩沒多久,驟然涌起的恐懼就再一次告訴她,千萬不要再說話了。

  此刻這座山里,枝椏間、葉片底、樹根下全是涌動著的不可名狀,可能是文定說的掏心肺大毛人,也可能是師父嘴里蠢沌夜出的伏尸妖。

  但是身后追趕的腳步聲音更加急促,不管凝蝶往哪里跑,都能聽到附骨之蛆般的惡聲,她快則快,她緩則緩,像貓捉老鼠般慢慢騰騰的吊在自己背后。

  傅凝蝶強忍著大喊的沖動,淚水卻不受控制地奪眶而出,拋灑在她凍得冰涼的臉上。

  師父告訴過她,身后追趕的只是她自身的腳步聲,千萬不要回頭。否則那個恐怖的東西,就會瞬間來到她看不見的身前,緊貼著自己的臉。

  凝蝶睜大了眼,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她害怕轉身的時候看見黥面鬼怪、看見隳露尸骸,更害怕夢里的父母流著血淚死不瞑目望著她……

  “師父……”

  “找到師父就沒事了……”

  “你可以的……”

  傅凝蝶在心里給自己打著氣。

  她直到現在都不知道,剛才為什么袁姐姐突然神情慌張地,帶著他們跑出道觀外——明明師父所在的廂房里一切如常。

  但是那個看著不靠譜的師父,一定還在廂房里,只要找到他就沒事了!

  一條盤虬在山巖上的樹根,像門檻高高突出地面,傅凝蝶深陷于混亂的思索中,直到面前了才看清。

  此時已經不足一尺,凝蝶只能高高跳起,可她卻發現落地處全是尖尖碎石,沒有一處可以著腳的地方,強行調整動作的后果是身體騰空失重,她已經出現了撞在亂石上的幻痛。

  但在那一瞬間,傅凝蝶忽然想起了熟悉的人,眼前浮現屋檐行走的人靈巧身影,身體猛然拔高,雙足輕巧地點在了碎石上,就像一只盤旋而來即將著檐的歸燕,踉蹌兩步之后,竟然穩定住了身體!

  當她再抬頭時,殘破的院墻已經浮現在疏木之間,寫著“武夷山第十六洞天”的書壁也赫然可見。

  驚喜交加之下,燕子凌檐步的細節終于被完整想起。傅凝蝶緊走兩步,輕盈地三步躍上十幾級的山門石階,從虛掩著的破門里穿入,直趨過宋桂古井,狠狠地推開了江聞所在的廂房大門。

  但隨著她撞開大門,一陣天旋地轉后磕到墻角,良久才恢復視力。

  凝蝶只見供桌拼成的床上坐有一個怪物,怒睜圓眼、巨齒如鑿,渾身藍皮,披毛帶角,正在啃噬著一堆血肉,血糊糊的床褥上,只剩下頭蓋骨和幾縷亂發……

  ……………

  江聞正在和夢魘,進行著艱苦卓絕的搏斗。因此他明明精神清醒,卻深陷睡眠中無法醒來。

  這個道觀有古怪,似乎能將睡夢變成常態,一旦踏入其中,還能輕易具化出一些不可名狀的東西。

  閉著眼睛無法探知外界,身處徹底的黑暗,耳中滿是嘈雜的怪聲。

  恐懼來源于未知,遭到限制的感官,會導致大腦中恐懼的情緒極度放大化,慢慢地,他的腦海里翻騰起了許多的隱秘傳聞。

  早在晉朝士族探幽訪冥,深陷于五石散和酒精都無法抑制的恐懼之前,就有一批人遇見了類似的事情。

  米利都學派,古希臘第一支哲學學派,試著將精神世界從虛無縹緲的希臘神明上抽離,卻發現了無法依托的事物,仿佛未知的自然事物掙脫了束縛,暗中張揚起了爪牙。

  學派中第一位賢人泰勒斯在紙莎草卷軸中猛然驚悟,整夜沉默著觀察星空,時時警惕著星體運行軌跡和相對位置的變化。

  隨后阿那克西曼德從呢喃低語的睡夢里,聲稱泰勒斯說的“水”并不是世界的本源。他在夢里兆見了某種混沌不定的無限制者,沉眠于淤泥滿布的深淵海底,預示著一切創生和毀滅。

  直到阿那克西米尼,則埋藏好學派中刻滿恐怖語言的陶板。為了避免陷入恐慌,他竭盡全力地、拼了命地用能見到的例子支持自己的理論,保護著穩定物質世界的基礎。

  繼承這一切的畢達哥拉斯,則在米利都學派的基礎上,加進了自己數的理論,認為通過對數字的理解,已經解析了這個世界。

  在他的世界觀里,畢達哥拉斯進一步地稱無限相當于黑暗,而有限相當于火和光明。他驕傲地將這些用于排列計數的有限數字被稱為“界石”,已經保衛了物質世界的穩定。

  無限代表著黑暗,畢達哥拉斯和米利都人一樣,認為存在著許多世界,但從他的數學觀來看,他不認為有無限多的世界——至少無限多世界的數量,就在有理數的“可知”的盡頭。

  顯然這種觀念來自米利都學派對天空和星辰的觀察——但是“無理數”的發現則打破了他對于“界石”的信心。

  這還涉及到一樁早期數學丑聞,傳說當時有一個學派成員,因為泄露了秘密而被他沉入大海淹死。

  畢達哥拉斯眼中的“無理數”就代表著世界的不可知,就像永遠算不出無理數的最后一位。它象征著無限可能里最恐怖的那一種,也代表了最黑暗的宇宙盡頭。這些越過“界石”的存在看似簡短,卻潛藏著終極的種子,將他的努力撕得粉碎,也把世界推向泰勒斯預言中的……

  混亂意識就像深淵中的流沙,江聞卻感覺房間里有一絲絲明亮的燭光,恰好照醒了他混沌的思維。

  那道光溫柔、和煦、溫暖,就像是初升的一縷朝陽晨曦。

  他睜開一絲眼睛,發現凝蝶正瑟瑟發抖地縮在墻角,抱頭蹲防著毫無意識,衣服上還有未干的淚痕。

  江聞怕她嚇暈過去,卻發現凝蝶的呼吸聲悠遠綿長,竟然陷入了深層的吐納之中。

  “竟然是我教給她的《九陽假經》觀想出來的陽光?”

  “這丫頭雖然學武的天資不行,但是她的靈覺心性恐怕十分出眾,才能做到臨陣突破、瀕死胎息……”

  江聞也很清楚地知道,恐懼來源于未知。

  不管夢魘如何嚴重,江聞都安之若素地躺著,雖然腦海還是免不了涌出一些,因周遭肅殺荒涼的環境而感染出刻板恐懼。

  但是這些恐懼元素模因,此時已經不能傷害他了。

  模因的傳播難以遏制,就像是和尚口中的萬千煩惱、道士嘴里的雜念叢生,需要長年累月的靜坐觀想才能壓制,凝蝶的辦法也只能維持靈臺不失,可江聞有更好的辦法。

  想要遏制恐懼模因的傳播,最好的辦法就是面對他……咳咳,就是引入更加瘋狂傳播的模因!

  當一些莫名的旋律、圖像、對話在他的腦海里出現,夢魘對于身體的束縛就越來越小,生動詮釋了什么是小巫見大巫。

  是的,這類事物在古人眼中很少。但江聞卻很清楚,這些被稱為“魔性”、“鬼畜”、“洗腦”、“精神污染”的東西就藏在自己腦袋里,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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