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筆閣 > 功名 > 第九十章重過閭門萬事非,同來何事不同歸
  趙旭大驚,猛地想起身,卻渾身一絲力氣都沒有,他咬著牙強撐著起來,一步一挪的到了洞口,兩眼昏花,差點又摔倒。

  “她跟著我來,信任我,我卻沒有照顧好她!”

  趙旭心里恍急,終于到了洞外,只見陽光普照,山林蒼茫,兩匹馬還在,只是哪有王若熙的影子?

  她是出洞之后才出事的。

  趙旭不禁悲從中來,忍不住要大喊一聲,發泄心里的憤懣。

  “你起來了?”王若熙這時猛然從洞遠處拐角那里閃出身,手里拿著的卻是一帕子冰塊。

  原來她沒事!

  趙旭閉了一下眼,王若熙過來說:“你發燒了……須得找郎中給你看看。”

  趙旭看著王若熙手里的冰塊,知道她是為自己找的,心里感激,嘴上說:“你要小心。”

  趙旭本來有病,臉就通紅,王若熙也沒看出什么,點頭進去,將冰塊放好,想要叫趙旭進來。

  本來照顧了他多半天,這會趙旭醒來,王若熙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

  她望著洞口在陽光里的趙旭,見他劍眉星目,鼻如懸膽,嘴唇薄薄,下巴堅毅,心里忽然一慌,低頭后,再次看著趙旭,想他這會好了些了,不知道,又在想什么?

  趙旭視線所望,是曲沃的方向。他這時渾身沒有力氣,感慨自己一路跋涉,顛仆流離,不知道哪天才能大仇得報?

  那個劉知遠,到底怎么就去了綏州呢?

  ……

  在洛陽的日子久了,李昶越來越覺得,母親梅嫣兒當時對自己講的話,真是大含深意。

  按照母親當時說的意思,劉皇后這人貪婪奸詐,只是李昶沒想到劉皇后作為一國之母,竟然行事乖張到了讓人瞠目結舌的地步。

  剛到洛陽沒幾天的時候,父皇李存勖任命武寧節度使李紹榮為歸德節度使、同平章事,并留李紹榮在宮中擔任警衛,對李紹榮十分的寵幸。

  這個李紹榮原名叫元行欽,本來是燕王劉守光的手下。劉守光當年為了奪取他父親盧龍節度使劉仁恭的位置,將他父親劉仁恭給囚禁了起來,而后又殺死了親哥哥劉守文,接著稱帝,建立桀燕國,隨即遭到當時還是晉王的李存勖的討伐。劉守光兵敗被俘,后來被殺死。元行欽就投靠了李存勖。

  元行欽長的一表人才,而且武力高強,李存勖十分喜愛,將元行欽賜名為李紹榮。并且,皇帝經常帶著劉皇后以及曹太后到李紹榮家里閑坐。

  事情就出在這。李紹榮的妻子這時剛剛去世了,一天,李紹榮在宮中當差,李存勖恰好想起了這件事,就問李紹榮說:“你還再娶妻子嗎?你要是看上了誰,朕為你去求婚。”

  這話恰好被劉皇后聽到了,她立即指著宮里的一個女人對李存勖說:“圣人既然可憐紹榮,為什么不把這個女子賞賜給他呢?”

  劉皇后指的不是別人,正是皇帝李存勖的一個寵姬,生的貌美,并且已經為李存勖生了一個皇子了,很是得到李存勖的喜愛。

  李存勖當時說了給李紹榮尋妻的話,劉皇后這樣一擠兌,他竟然無話可說,嘴上就含含糊糊的答應了。

  這下,劉皇后讓李紹榮拜謝皇帝。

  其實李紹榮心里也沒有當回事,覺得這怎么可能?

  但是沒想到當天夜里,劉皇后命人抬著轎子將那個女人給送到了李紹榮的府上。

  第二天一早,李存勖猛然想起了這件事,就去宮里看那位妃子,沒想到竟然是這樣的結果。

  皇帝的話就是金口玉言,自己的女人已經被送了出去,怎么能要回來?李存勖氣的沒法,好幾天都沒有吃下飯。

  第二件事更是讓李昶覺得匪夷所思。不過和母親梅嫣兒那會說的劉皇后命人棒打她的父親,倒是有一脈相承的地方。

  如今大唐帝國的太尉叫張全義。張全義是濮州臨濮(作者注:今山東鄄城西南)人。張全義本來叫張居言,祖祖輩輩都是農夫,在前唐的時候,他曾在縣里做小吏,因為多次受到縣令的侮辱刁難,就逃亡加入了黃巢的叛軍。等黃巢攻入長安建立大齊政權時,任命他為吏部尚書、充水運使,主管大齊的水運事務。

  黃巢失敗了之后,張全義到河陽投降了唐將諸葛爽,當了澤州(作者注:今山西晉城)刺史。而后被唐昭宗李曄賜名全義。

  前唐亡后,張全義又在后梁做官,他主動請求改名,被朱溫賜名宗奭。

  到了后來,后梁滅亡,張全義隨即投降了大唐。為了表示對皇帝李存勖的忠心,張全義對李存勖啟奏,請求去后梁所賜名宗奭,請準恢復原名全義。

  ——就是這樣的一個顛來倒去反復無常的人,當今大唐的皇后竟然要認他當自己的父親!

  那天的事情李昶記得十分清楚,也十分震撼。當時自己在虢王府里被力士召喚,說皇帝和皇后到了太尉府上,請虢王前去一起酒宴。

  李昶去了之后,酒宴還沒開始,張全義擺上了無數的奇珍異寶,說是進貢給圣人的。

  父皇很高興,酒就多喝了幾杯,這時劉皇后忽然奏請說道:“妾從小失去父母,一見老人就想念自己的父母,請陛下恩準將太尉作為妾身的父親,妾身以父親之禮來侍奉他。”

  當時豈止是李昶一個人呆了,所有人都呆了!

  張全義幾乎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

  皇后要認自己當爹?

  李昶當時就看著父皇,可是也不知道父皇是怎么想的,竟然也答應了劉皇后的這個奇怪的請求。

  反觀那個已經老朽的張全義倒是十分的惶恐不安,他一再推辭,而劉皇后再三堅持,最后張全義只有在眾目睽睽之下接受了皇后的拜禮,于是又拿出一些貢品送給皇后表示感謝恩德。

  李昶當時就目瞪口呆,覺得自己十多年的所學所識,自從到了洛陽之后,就變得完全的不夠用了。

  夜里李昶想了很久,明白其實劉皇后之所以一定要認張全義當父親,無非還是因為“出身”這件事作祟。她那會因為親生父親出身卑微,就讓人棒打他,這會認張全義,只是因為張全義官位高罷了。

  劉皇后認張全義的第二天,她命令翰林學士趙鳳寫信感謝張全義,趙鳳覺得難以下筆,就秘密的上奏給父皇。

  趙鳳說:“自古以來沒有作為天下之母的皇后拜大臣作父親的道理。”

  父皇雖然贊趙鳳耿直,但最終還是按皇后的意思辦了。

  從那以后,劉皇后和張全義每天都派遣使者往來問候、饋贈東西,從來沒有間斷過。

  對自己的親生父親又打又罵,對一個三姓、四姓、乃至五姓家奴卻又恭又敬,這都是什么事啊!【注1】

  可這都是自己到了洛陽之后親眼目睹的。

  在這個皇城之中行走,真的是步履維艱。很多事情,根本沒有道理可言,而那會母親說過宦官張承業這個人還是可以幫助自己的,但是,張承業已經死了。

  自己到底能依靠誰呢?

  李昶想到這里,愁眉不展,這時,力士稟告,皇帝要虢王進宮見駕。

  父皇這會叫自己去,是做什么?

  到了宮里之后,李昶就碰到了石敬瑭。

  石敬瑭見到李昶就參見,笑笑的說:“虢王安好,我還想著,一會就去拜見你呢。”

  李昶“哦”了一聲,問:“你有什么事?”

  石敬瑭看著李昶這張憨厚的臉,笑笑的說:“也沒什么事,就是時間長了沒見,問個安。”

  李昶嗯了一聲。進到宮里,李存勖和劉皇后在,而且曹太后也在,李昶見禮之后,向曹太后進獻了一串佛珠。

  曹太后一看,問:“昶兒這是何故啊?怎么給了這個?”

  李昶說:“回稟太后,前一段孫兒見皇后認了太尉為父,心里深受感動,孫兒想太后是大唐的老祖宗,讓老祖宗安泰祥福,是孫兒的福分,因此,就請了佛珠,在家里沐浴、素食,對佛珠念誦了九百九十九遍法華經,祈求保佑太后身體康健,本想一會到太后那里去專門進獻,這會在父皇這里卻見到了太后,可見這佛珠也是想急著到太后身邊的。”

  法華經的主旨是說不分貧富貴賤、人人皆可成佛,太后聽了李昶的話,十分高興。

  雖然李存勖之前曾經惱怒佛家,不過太后老了,喜歡因果輪回之說,他也就沒話說。

  而且此時李存勖覺得,別人給太后什么,太后都不稀奇,但是這孩子親口對著念誦了將近千遍經文的佛珠,那可就是難得的孝心了。

  九百九十九,這真是好極了。

  劉皇后看到太后和皇帝高興,猛然的說道:“哎呀!對了,怎么就將昶兒給忘了呢!”

  什么?什么忘了我?

  李昶心里急跳了幾下,心說你這個掃把星,你最好什么都想不起我,那我就安省了。

  李存勖笑笑不語,劉皇后過來拉著李昶的手,將他上下看看,問:“陛下,太后,你們看,誰家的女兒,能配得上我們昶兒啊?”

  什么?

  劉皇后要給自己找女人?

  石敬瑭這時說:“我看,可以讓虢王隨便的挑,挑中哪個,就是哪個。”

  劉皇后白了石敬瑭一眼,說:“我可是給虢王都選好了,誰也別和我掙。”

  石敬瑭心里有些幸災樂禍,心說你那點心思誰不知道!老子嘴上讓李昶隨便挑女人,也就是為了刺激一下你罷了,你果然就說了這樣的話。

  那么這下,李昶肯定就無可奈何了,心里,自然對劉皇后就更加的嫉恨了吧?

  【注1:劉皇后認張全義當父親之事,《資治通鑒》原文“庚午,帝及皇后如張全義第,全義大陳貢獻;酒酣,皇后奏稱:“妾幼失父母,見老者輒思之,請父事全義。”帝許之。全義惶恐固辭,再三強之,竟受皇后拜,復貢獻謝恩。明日,后命翰林學士趙鳳草書謝全義,鳳密奏:“自古無天下之母拜人臣為父者。”帝嘉其直,然卒行之。自是后與全義日遣使往來問遺不絕。”】

  其實自從李昶到了洛陽,被封為虢王后,大唐已經有許多官宦人家想和李昶結親的,幾乎絡繹不絕,但李昶全都婉言謝絕了。

  這會劉皇后忽出此言,而父皇也含笑不語,李昶的心里更加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

  自己在洛陽步履維艱,實為不易,光只是劉皇后一個,就需要竭盡全力的去應付,如果身邊再來一個劉皇后給物色的女人,那自己今后,還能安穩無恙嗎?

  劉皇后給自己找的女人,和自己能同心同德嗎?

  也許會,但能冒那個險嗎?

  恐怕,說這個女人是劉皇后安插在自己身邊的一個奸細,也不為過分。

  可是眼下自己要怎么辦呢?

  李昶一著急,臉色就會刷白,繼而變紅,甚至還會鼻頭冒汗。這一點李存勖從第一次見到自己這個十幾年沒見過的兒子時,就了解了。

  李昶自幼在鄉村,雖然也知書達理,但為人耿直,他并沒有那么多的花花腸子。李存勖身為皇帝,富有四海,但是當皇帝時間長了,他越來越覺得圍在自己四周的人,全都是人精。

  所謂察言觀色者眾矣,巧言令色者,多矣,因此李存勖每次看到李昶,總有一種淳樸而單純的感覺。

  李昶給李存勖的感覺,就是兩個字:簡單。

  簡單其實沒什么不好,復雜才麻煩。作為一國之君,李存勖不怕麻煩,但現在最煩的就是復雜。他越來越厭惡一些人總將簡單的一句兩句話就能說清楚的事情非要曲里拐彎的繞一大圈,甚至越扯越遠,而后才委婉的說他要干嘛干嘛。

  皇帝一天很清閑嗎?

  可是卻沒辦法。有些事,皇帝也無能為力。

  作為一國之君,人,總是要用的。討厭歸討厭,不喜歡歸不喜歡,可總不能像戰場廝殺一樣,將那些人滿嘴之乎者也絮絮叨叨的話重新給塞進他們自己嘴里。

  李昶這時忽然對著李存勖跪下了,嘴里囁囁的說:“父皇,昶兒,昶兒……”

  劉皇后笑笑的一拍手說:“陛下,你看,昶兒都高興的不知道說什么才好了。”

  “兒子有話說!”李昶的聲音猛地大了起來,劉皇后一愣,到退一步,說:“說呀。”

  李昶的臉又紅了。曹太后嘴里“嘖”了一聲:“看把他急的,孫兒慢慢說。”

  “孫兒,孩兒,其實,我……”李存勖劉皇后和曹太后石敬瑭這些人都看著李昶,李昶忽然又對著李存勖磕頭,李存勖嘆氣說:“太后不是都說了,要你慢慢說。你說,朕和太后,聽著呢。”

  “……父皇,太后,可知……漢朝宣帝的事情?”

  李昶說出這話,劉皇后有些懵懂,她哪知道漢朝宣帝是哪個,宣帝身上又都發生過什么事,問:“宣帝,哪個宣帝?他怎么了?”

  曹太后卻已經猜到了大半,她瞧了劉皇后一眼,點頭說:“你起來說。”

  李昶起身,但依舊的低著頭,畢竟,這件事也是自己一廂情愿,還不知道那個人怎么想的。

  可是,這會不說,今后,說了也就沒有必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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