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王最近病的厲害，病體虛弱消瘦，以致紗帽帽檐兒都已寬松。他不太喜歡戴帽子，但是最近白頭發太多，悄悄的拔了已經起不到作用，不想看見蘇佩蕓擔憂的神情，就只能隱藏著。
疾病這種東西是藏不住的，來勢洶洶的一場病，就能讓他在床上躺上好幾天，睡個黑天暈地，腦袋總是暈乎乎的。
半夢半醒間，總能看到蘇佩蕓的身影，在日夜看著自己。
每當這個時候他就后悔，當初干嘛要招惹蘇佩蕓呢？
越是喜歡就越是后悔。
平王記得蘇佩蕓嫁給自己的時候，他曾如實的說過自己的身體情況，“我的身體時好時壞，連太醫都不能保準說我活多久，我只能片刻為你遮風擋雨。”
蘇佩蕓說：“我一定會治好您的。”
當時信誓旦旦夸下海口，不知今日她有沒有后悔。
他甚至自暴自棄的想，不如早死早托生，這樣也不耽誤蘇佩蕓，不再把心思放在自己身上。
往常發病都是在冬季秋季，天暖的時候他會漸漸好轉，可如今天漸暖他卻病的厲害，持續了有半個月了。一碗一碗苦澀的湯藥灌進去，也不見他有半點好轉。這使得他心里也有了數，畢竟也是久病成醫。
他，多半是不行了。
如此這般心緒涌上心頭，如同遭遇了霜打的花，一顆心沉沉的往下墜。
曾經明亮似星辰的眸子半遮半閉，毫無神采的望著窗外發出一聲常常的嘆息。
這聲嘆息似乎得到回應，窗外是摧孤拉朽的凄風苦雨，伴隨著雨中孤雁鳴啼，使他又平添了幾絲愁。
蘇佩蕓嫁給了他，卻要年紀輕輕成為寡婦，也不知他留下的親筆遺書，能否讓蘇佩蕓有二嫁的機會。
“下雨的天怎么還坐在窗下開著窗？”嗔怪的話語傳了過來都是關心，蘇佩蕓端著藥碗進了屋，放在了桌案上，伸手就要關窗。
“留個縫隙，有點兒悶。”平王稍稍坐正了身子。
蘇佩蕓想想也是，聽著他的話留了一條縫，然后轉身拿過披風給他系在了肩頭，認認真真的模樣，像是在托著整個世界。
平王任由她給自己加衣，同時看似隨意的道：“你也別光顧著本王，冷了也要知道自己加衣。”
蘇佩蕓給他系著帶子的手微頓，但是面色不改的說，“王爺何必囑咐我呢，以后幫我拿一件衣裳就是了。”
平王好想說，余生都想給你拿，但是可惜他余生不長，所以眼神里看著她都是留戀。
蘇佩蕓不經意的在他臉上掃視一下，捕捉到那一閃而過的濃濃不舍，她低頭，為對方系上帶子的時候手上一僵，真想拴住他的下半生。
窗外雨水掛著房檐滴答，好像是時間的音符。這是開春的頭一場雨，下得綿軟而細長，帶的空氣都有些憋悶。
蘇佩蕓不想他難過，又補充了一句，“王爺就是要人伺候的，不給我拿我也不難過。”
她這話帶了一絲調皮的語調，故意逗他開心。
平王撫過她一頭的青絲，一語雙關：“不難過好。”
他寧可自己的娘子沒心沒肺一些，也不要她滿眼愁楚。
真的能不難過嗎？蘇佩蕓捫心自問做不到。
“天冷喝杯熱茶吧。”蘇佩蕓叫了丫鬟端茶，端上來她親自給斟茶倒水。
平王接過茶盞輕輕抿了一口，言語溫柔的問：“想不想出去走走？”
蘇佩蕓不解，“去哪？”
平王不經意的用手戳了一下太陽穴，使得帽檐不要下滑的遮住整張臉。
“雁門府，你的家鄉，怎么樣？”
蘇佩蕓自從和他成婚，都沒有回去過，如今平王病成這樣更是想不起回去，卻沒想到他想去看看。
但是考慮著山高路遠他的身子骨不好，蘇佩蕓委婉的拒絕，“沒什么好看的。”
“去看看，聽聞三十六陂春水，白頭想見江南。”
“去雁門府，只是路過江南而已，而且天不隨人愿，你瞧這連綿不絕的雨，怕是不宜出行。”
“哪有不晴的天。”平王語氣緩慢站起身來，想要證明一下自己身子能行，可是眼前不由得一黑。
蘇佩蕓急忙過去扶著他，平王站了好一會兒，這股暈的勁兒才過去。
“到床上休息一會兒吧。”蘇佩蕓盡量要聲音平穩，那些個話不說出來都壓抑，說出來了更是往人心頭添堵。她永遠都故作無事，極力風輕云淡。
平王在心里嘆了口氣，覺得自己沒有逞強的余地，由她扶著在床上躺下，見她眼有血絲皮累，心疼道：“聽過贈內人嗎。”
禁門宮樹月痕過，媚眼惟看宿鷺窠，斜拔玉釵燈影畔，剔開紅焰救飛蛾。
蘇佩蕓自然讀過，大概意思是月光由宮門移到樹梢，媚眼只看那宿鷺的窩巢。在燈影旁拔下頭上玉釵，挑開燈焰救出撲火飛蛾。
她初讀時，就覺得這首詩處處透著凄苦，選入宮中宜春院的歌舞妓稱“內人”，一入深宮內院，就與外界隔絕，被剝奪了自由和人生幸福。
沈棠說：“這首詩題為“贈內人”，其實并不可能真向她們投贈詩篇，不過借此題目來馳騁詩人的遐想和遙念而已。”
南宮宸附和：“詩人匠心獨運，不落窠臼，雖然是一首宮怨詩，但既不正面描寫她們的凄涼寂寞的生活，也不直接道出她們的愁腸萬轉的怨情，只從她們中間一個人在月下、燈畔的兩個頗為微妙的動作，折射出她的遭遇、處境和心情。我也覺得與其是說人，不如說是在說己。”
他二人理念一致，心心相惜，雖然有一層窗戶紙沒戳破，但彼此之間那股默契是任何人無法插足進去的。
有些事情反倒是外人知道的更早。
蘇佩蕓當時正暗暗的愛慕著南宮宸，心里自然是惆悵百轉，再看那首詩，只覺得越發幽怨。禁門宮樹月痕過，乍看是一個平平常常的寫景句子，用字遣詞上卻是費了一番斟酌的。
就像是南宮宸對沈棠的那份細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