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書房外頭,前檐下懸乾隆御筆“倦勤齋”匾額,編配著對詩,耆期致倦勤,頤養謝喧塵。
陽光有些刺眼,大臣和寵妃同時出現,越過了銅鶴,光影下的鶴熠熠生輝。
怡妃率先欠了欠身:“卿大人。”
大理寺卿還了一禮:“怡妃娘娘。”
小太監見狀趕緊進屋告知大總管,片刻后大總管迎了出來。
大總管道:“陛下請大人進去,奴才陪怡妃娘娘先去偏殿坐一坐吧,這天熱怕曬著你。”
怡妃心里一涼,陛下沒有先見自個兒,是不是還在生氣之前的事兒?
本就已經塵埃落定,偏偏被有些人掀起來。好巧不巧自己家那個傻姑娘居然給人當槍使,鬼鬼怪怪的東西說了一通,傳的那么廣,陛下耳目聰明,得知后若有遷怒,她也只能受著。
她笑了笑,終究保持著一分娘娘的體面,在宮女的攙扶下去偏殿略坐,喝著茶水,表面上風輕云淡,實際上心里很焦慮。
“這么熱的天,真是勞煩大總管陪我跑一趟了,這身上都出汗了。”怡妃說著將自己的帕子便遞了過去給人擦汗。
輕易沒人拿太監當人,畢竟是去了下面的,非常容易失禁漏尿,身上常年有一股騷味兒,誰都要遠離。像大總管這個身份,能常常洗澡用一些花粉遮味兒才干凈體面一些,但總有人瞧不上。
大總管瞧慣了人情冷暖,怡妃娘娘這副平易近人,甚至略帶一些討好的樣子讓人舒服,他很吃這一套,雙手接過,恭恭敬敬地謝了恩。
怡妃娘娘這才笑盈盈的問:“我來的時候撞見了大理寺卿,那位大人神色頗為凝重,是做了什么錯事到陛下那里挨罵了嗎?”
“錯的不是卿大人,是九王爺。陛下明令禁止不許他參與查案,他偏偏在大理寺那兒請了假以私人身份去查,然后又混到大理寺去見證人詢問證言,結果證人撞墻自殺了,還說他袒護親眷一類的話,說的很難聽。朝廷都炸了鍋,好幾位大人上折子彈劾。”大總管說的是人盡皆知的話,倒也不必掖著瞞著背著怡妃。
“九王爺查起案來一向不拘小節,陛下有沒有生氣?”
“陛下的心思我不敢揣摩。”大總管矜持一笑,說:“我回去伺候陛下了,就不在這陪著娘娘了。”
怡妃娘娘特意起身相送,望著御書房的方向,將嘆息咽在了口中,她已經不年輕,卻沒有一子半女,這一次蠢侄女得罪了沈家,依著南宮宸那個妻奴的性子,只怕還要好好修補一番,才能填上這個裂痕。
家里家里不爭氣,自個兒又沒個盼頭,只能指著人家,自然要處處受氣。
她現在能盼望著的就是陛下長命百歲,多庇佑她些時日。
御書房墻壁之上,除絹、紙帖落外,還掛有御筆字、山水、花鳥等插、掛屏,質地多為紫檀、雕漆、琺瑯邊框,內用玉石、寶石、琺瑯、象牙、點翠等材料鑲嵌,華麗威嚴異常。
陛下正歪坐在床上,黃炕氈墊鋪得極厚,上面又鋪了一層冰玉的涼席,去除寒氣,做起來又暄軟。靠背也都鋪上了竹席以保證冰涼清爽,床上還有唾盂、容鏡、如意、順刀。
床墊兩側安放炕幾、柜格,上面擺放玉、瓷、琺瑯、竹、木、牙、角等材料雕琢而成的珍玩文具。
精細小巧的黑漆描金炕幾立在中心,上頭放置著一把長琴,陛下有一搭沒一搭地用指尖勾著。
大理寺卿顫顫巍巍的跪下:“陛下,都是臣約束下屬不嚴,釀成禍事,所有罪責臣愿意一律承擔,請陛下恕罪。”
當官兒當到了這把年紀跟著陛下這么久,哪里還揣測不到皇帝的心意,就算南宮宸有千般萬般的不對不好,那也不是一個當臣子能指責的。
所以這位老先生一上來就跪在地上,把所有的責任都攬到了自個身上,給南宮宸脫罪。
皇帝哪能寒了老臣的心,立馬就罵道:“愛卿勞苦功高,一把年紀還為朕操治國政,卻被那頑劣的孽子攪得不得安寧,愛卿何錯之有?那個逆子朕已經派人去蹲他家門口抓,很快就能找到的。”
“……”大理寺卿算是看出來了,淑妃娘娘的兒子就是不一樣,甭管皇位是誰繼承,敢拿皇帝的旨意當耳旁風四處閑逛的只有一個。
皇帝老子都這態度了,他能怎么辦,裝傻充愣做糊涂人唄。
“九王爺就是查案心切,還請陛下網開一面,給他一個將功補過的機會。”
“將功補過就不必了,這樁事兒原本就是一樁荒唐案子。”
大理寺卿參與過那樁案子,這幾道陛下的兒子,妻子,寵妾,實在不好說什么。
大總管進屋,搬了一個漆地嵌螺鈿的椅子放置到大理寺卿的跟前。陛下準許后,他這才落座,做的也不實誠,只搭了半邊屁股。
皇帝說道:“那孩子不懂事兒,朕有時候都心煩,偶爾煩大勁兒了就把淑妃的琴搬出來撥弄一下,就想起了淑妃說過的話,兒女都是冤家。朕沒法子只得認命,就勞煩愛卿多看顧一下了。”
他對著大總管抬了抬下巴,大總管立馬腳步輕快地轉身回內殿,拿出了一件物事。
是一個通體白的玉如意。
如意是用來去癢的,也是事事如意的意思。
陛下將這東西賜給了大理寺卿,其寓意很值得臣子去仔仔細細地揣摩一番。
大理寺卿這個職務很特殊,要查案,還有綜合各方勢力關系,畢竟他查的是皇親國戚,朝廷顯貴。這位老人能在這個位置上呆了四十年屹立不倒,查案的功夫不怎么地,審時度勢的手段一流。
他立馬站起身來,表白了一下南宮宸的優秀以及對對方的看好,把袖子下面藏著的奏折收了收,徹底打消了把皇子攆出大理寺的想法。
他心中甚至懷疑,自個今天罵了南宮宸的事,陛下是不是知道了,才得來了這番的敲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