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筆閣 > 風起明末 > 第一百六十六章:決勝
  “嗚————”

  悠遠綿長的號角聲回蕩在黑水峪內的原野之上。

  高迎祥身披戰甲,左手執鞭,右手執令,立于前陣的高地之上。

  在他的身后,一面紫色的大纛正在風中不斷的鼓蕩。

  號帶飛舞,旗纓搖曳。

  大纛之后,則是一大片綿綿無際的長槍之林。

  那一片片冷森森的寒芒,幾欲映寒陰沉的天空。

  這些步行持槍的軍卒正是闖軍序列之中的馬軍,他們并沒有騎行馬匹,而是將其放在了后方。

  能夠騎馬和能夠騎馬馬戰完全是兩碼事,道路泥濘戰馬難行,最后這一段還不如用腳走過去。

  而且他們要打的是攻堅戰,而非是野戰。

  “隆隆隆——”

  戰馬的馬蹄踐踏大地,掀起無數的泥點和草屑。

  馬背之上身穿著灰衣的闖軍精騎從戰場的兩翼快速的呼嘯而過。

  高迎祥抬起了頭,凝望著暗沉的天空。

  黑水峪此時正下著淅淅瀝瀝的小雨,遠處不時有隱隱的雷聲傳來。

  陰云再度開始匯聚而來,猶如黑云壓城一般從遠方席卷而來。

  順天王賀國光、千公雞張二、鉆天鷂王成三人相繼來到高迎祥的身側。

  他們的到來讓高迎祥的目光微微轉動了一下。

  高迎祥沒有偏頭向著他們看去,而是低下頭,將目光放在了不遠處官兵設在黑水峪峪口的營地。

  “這是我們最后的機會了……”

  高迎祥的聲音沙啞低沉。

  “官兵援軍已至,盡皆邊疆精騎,后續部隊應該很快便至。”

  “若是沖脫不出,黑水峪便是你我之葬生之地。”

  高迎祥握緊了手中的令旗,最后的一輪進攻,他用五百余名精騎的命生生的破開了峪口營地的大門。

  本來已經是將要徹底打破了官兵設在峪口的營地。

  但是就在最后的關頭,曹變蛟領著大隊的騎兵突然從峪外殺將而來,瞬間便沖散了他派出去攻營的部隊。

  人的名,樹的影。

  整個七十二營之中,沒有人不畏懼曹文詔,也沒有人不害怕曹變蛟。

  本來因為遭遇伏擊,被困于峪內,軍中士氣就低迷的可怕。

  而曹變蛟的到來,更是使得恐懼猶如瘟疫一般蔓延開來,成為了壓倒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引發了大軍的崩潰。

  一直到退回了仙游寺,高迎祥才重新集結整軍。

  “這一戰要是再敗,軍中的士氣便再也回不過來了……”

  高迎祥神色陰郁,這一次他的目光向著左右兩方各看了一眼。

  “第一波的主攻由我麾下的馬軍強攻峪口營地,你們只需要帶領本部兵馬擋住北山官兵營地之中的軍兵。”

  “我會派三千精騎護住你們側翼,如果曹變蛟來,由我麾下的精騎纏住他。”

  “這個時候,不要再存著保存實力的心思了……”

  張二、王成兩人皆是拱手應命。

  “闖王。”

  但是賀國光卻并沒有應下高迎祥委派給他的任務,而是上前了些許,開口道。

  賀國光神色萎靡,面色慘白,嘴唇無血,如今他麾下只剩下了四百余名精騎,馬軍不過三百之數,其余軍卒都已經是陷在了黑水峪的峪外。

  “我下面只有七百多騎,士氣不再,只怕官兵火炮一轟就直接崩潰了。”

  “讓咱跟著你打峪口營地吧,我做先鋒,為你們鋪路……”

  賀國光眼神晦暗,語氣低沉無力。

  他的話也使得眾人陷入了短暫的沉默之中。

  “好,這一次打峪口你來做先鋒,我派精騎跟著你一起向前。”

  高迎祥低下頭了,應下了賀國光的要求。

  “轟隆隆————”

  天邊的雷聲滾滾而來,一陣大風突襲而來。

  卷起了高迎祥身后無數的旌旗,天氣不再悶熱,連下了數日的雨水,氣溫正越發的寒冷。

  張二、王成還有賀國光三人都已經離開了高迎祥的身側,向著各自的兵馬所在位置奔馳而去,準備這最后一波的進攻。

  現在的雨水似乎又大了一些,雨水滴落在盔頂之上,發出清脆的響聲,都被高迎祥聽在耳中。

  雨水順著盔頂滑落而下,最后沿著盔緣緩緩的滴落而下。

  高迎祥伸出了手,接住了滴落而來的雨水。

  連綿的陰雨使得道路泥濘不堪,上山的道路更是糟糕不已。

  他們只能進攻位于峪口的營地,攻山需要付出的代價實在是太大,他根本付不起。

  高迎祥看著手中的雨水,心中百感交集。

  天時地利此前一直都不在他這一邊。

  在棧道的后半程一直是陰雨連綿,他們用了更長的時間走出棧道。

  而剛剛走出棧道不久,雨水便停息了下來,官兵在峪外埋伏,動用了大量的火炮和火器,讓他損失慘重不已。

  連攻多時,一直沒有下雨,官兵調動火炮占據高地,扼守路口,根本沖突不開。

  而現在終于要下雨,天時站在了他這一邊時,官兵的大隊援兵又將要到達了……

  高迎祥心中陰郁,只感覺有一塊大石壓在心上一般,難以喘息。

  耳畔低沉的號角聲陸續從四面八方緩緩傳來,那是各營各隊抵達位置之后吹響的應旗號。

  號角聲陸續響起,連響十七聲。

  高迎祥也重新調整了好了情緒,現在并非是怨天尤人的時候,一切都還有機會!

  “嗚——————”

  一聲極為高昂的號角聲猛然響起,高迎祥的身后一面赭黃色的旌旗隨即猛然被搖動。

  霎時之間,三萬余名闖軍軍卒便猶如同決了堤的洪水,向著前方洶涌而進。

  投之亡地而后存,陷之死地然后生。

  此時已經陷入了絕地,官兵擺出了要將他們人所有圍殲在峪中的態度。

  沒有人想要死,他們都想要活,都不想死。

  高迎祥正是以此將他們鼓動了起來。

  此時的闖軍重振旗鼓,全軍盡出,他們已經是徹底的陷入了瘋狂,做好了拼命的準備。

  ……

  “咚!”“咚!”“咚!”

  北上山腰,明軍大營。

  高亢激昂的戰鼓聲向著四面八方緩緩傳播而去,在黑水峪的上空響徹。

  擂鼓的力士赤裸著上身,站立在雨中,猛烈的敲擊著身前的戰鼓。

  這數陣以來,孫傳庭皆是親臨前陣,沒有坐于中軍。

  自接站以來,在他的指揮之下,明軍兩戰兩捷,陣斬敵首賽馬超,斬首一千三百級,俘虜敵眾五千余眾。

  他已經用行動證明了他并非是只會一名死讀兵書的文官,而是真的具備將帥之才。

  雷聲已消,陰雨綿延。

  孫傳庭披甲仗劍,立于修筑在營門后方稍許的望臺之上。

  一眾罩袍束帶的甲士盡職盡責的環衛在望臺之下。

  北山、峪口兩處軍營,早已經是沸騰一片。

  孫傳庭就如同定海神針一般佇立在望臺之上,面對著猶如潮水一般涌來的闖軍馬步騎兵,沒有人恐懼,沒有人慌張,也沒有人退縮。

  北山營地,大隊的營兵順著山道,正快速的向著山下奔走而去,馳援山下的營地。

  而在峪口之處,李遇春帶領著營兵守衛在營地之中,營內的營墻之上大批的軍卒站在其上,他們死死的堵住了峪口的方向。

  在營地之后,還有四五百名明軍的騎兵游戈在外,一切的漏網之魚都無法逃過他們的追擊。

  峪口營地之前,大量的輔兵衛軍正在冒著大雨搶挖著溝壑,放置著各式各樣的障礙物。

  曹變蛟也帶領著騎兵出營而戰,他領著著一千余名騎兵排布著大陣,列于營地之前不遠。

  陰雨連綿的黑水峪內平緩地帶之上,數股股上百人身穿著紅甲的明軍騎兵,正在和身穿著灰甲的闖軍精騎追逐拼殺。

  闖軍大陣緩緩壓來,三萬余名闖軍馬步騎兵混雜而來,他們已經準備好了做這最后一搏。

  “半個時辰……”

  孫傳庭轉頭看了一眼峪外的方向,距離曹變蛟帶來此時剛過了一刻鐘的時間,大概還需要堅持三刻的時間。

  三刻鐘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

  兵法有云,圍師必闕。

  圍其三面,當闕其一面,所以示生路也。

  若是將四面全部包圍,敵人見沒有活路,就會做困獸之斗,拼死抵抗。

  而若是放開一條生路,那么敵人就會一心逃跑,因而喪失斗志。

  孫傳庭通讀兵法,他自然是知道需要圍師必闕。

  但是他不敢放開任何一道口子。

  因為他不能夠給高迎祥任何逃出生天的機會。

  高迎祥是猛虎,一旦縱虎歸山,將會有無窮無盡的后患。

  雨水再度落下,而且越落越大,軍中的火炮和火銃已經是無法使用,這極大削弱了作戰的能力。

  這一戰,將會是面對面,陣對陣的近身白刃戰。

  這一戰,比拼的是兩軍軍卒的血氣。

  衛軍不堪戰,孫傳庭自然不會將所有的希望寄托于衛軍的身上。

  他提前派了一部千人督標營營兵前去馳援峪口。

  孫傳庭心中嘆了一口氣,可惜他麾下的督標營成軍的時間太晚,若是再給他一些時間,此戰他能夠有更多的把握。

  “殺!!”

  山下猛然傳來一陣山呼海嘯般的喊殺聲。

  孫傳庭的思緒被打斷,他重新回頭看向山下的方向。

  曹變蛟帶領的騎兵已經是和闖軍的精騎短兵相接,纏斗在一塊。

  闖軍軍兵馬步混雜在一起,拼命的阻攔曹變蛟帶領騎兵的突進,干擾大陣。

  大隊的闖軍步卒列陣于北山之下,橫截在北山營地和峪口營地之間的,還有不少的精騎在其陣后游戈徘徊,想要隔絕兩處營地。

  峪口的位置,大隊的闖軍步卒正在翻越溝壑,移開拒馬。

  他們趟過泥濘的地面,艱難的向前不斷的推進。

  居高臨下看去,入目之處盡皆是闖軍攢動的人頭,視野之中盡皆是猶如潮水一般的闖軍軍卒。

  孫傳庭面色沉穩,不斷的發布著一道接著一道軍令,指揮麾下的營兵迎戰,牽制闖軍的力量。

  盡人事,安天命,他現在只能做好自己該做的事情。

  至于接下來的一切,勝負成敗則是上天該管的事情……

  孫傳庭眺望著洶涌而來的闖軍軍卒,他皺起了眉頭,戰事太過于焦灼,以致于他忘記了最為關鍵的一環。

  陳望在傳遞的書信之中,寫明是跟隨著高迎祥一路順著儻駱道而來。

  從現在的情形看來,高迎祥并沒有發現陳望。

  而這么久以來,孫傳庭也沒有在黑水峪發現任何蛛絲馬跡。

  儻駱道內一片寂靜,而在黑水峪四面的群山之間也是沒有任何的響動。

  此時闖軍大隊向前,短兵相搏,若是陳望帶領兵馬奇襲闖軍后隊,必然使得其首尾難顧……

  ……

  黑水峪西山林間,被孫傳庭所想起的陳望,此時正從親衛的手中接過了屬于自己的三旗月明盔,將其戴在頭頂上。

  陳望戴上頭盔,而后再度緊了緊腰間的鞓帶。

  在確認了一切完備之后,陳望手按著馬鞍,只一步便翻身躍上了自己棗紅馬的馬背之上。

  座下的棗紅馬感受到了主人已經騎乘了上來,輕輕的晃動了一下馬頭。

  陳望握住韁繩,輕輕的拍了拍身下棗紅馬的脖頸。

  這匹棗紅馬是曹文詔送來的賀禮,祝賀他升為漢中參將。

  是從西北馬商手中買來的名馬,比起一般的戰馬馬頭要高出不少,身形更為健壯。

  陳望低頭透過林間樹林的縫隙望向山下的黑水峪的峪口之處。

  在黑水峪的峪口之處,現在闖軍和明軍已經是短兵相接,纏斗在了一起。

  闖軍密集如蟻,如山似海,一浪接著一浪不斷的沖擊著峪口的明軍營地,彷佛永不疲倦一般。

  戰斗從一開始起,便已經是臻至白熱化。

  陳望偏頭向著左右各看了一眼。

  趙懷良、陳功兩人俱是頂盔貫甲,等候著他的軍令,身后一眾軍兵也是將目光都聚焦在他的身上。

  陳望握緊了手中的馬槊,深吸了一口氣后,雙腿輕輕一夾馬腹。

  “駕!”

  戰馬在韁繩的引導之下,緩緩向著林外走去。

  先是小步慢走,然后速度越來越快,變成了一路小跑。

  身后趙懷良、陳功兩人,并著一眾甲騎也是一起驅動座下的戰馬,向前而去。

  雨水迎面而來,逆風輕撫而過。

  陳望目視著前方,手執著馬槊,越過了一根根的樹木。

  黑水峪內闖軍和明軍兩軍之間短兵相接,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沒有任何一人注意到,就在黑水峪的西面的山坡之上,一隊騎兵正從林間緩緩踏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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