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越生沒阻止她。
但顧迎清感覺他皮膚下的肌肉在因為吃痛和忍受而變緊。
她像發怒的小獸,一口叼住了猛獸的命門,雙方僵持不下,不知過了多久,顧迎清口腔中溢出了鐵銹味。
她的理智逐漸如水進庫,一股股匯攏,聽力也漸漸變得清晰。
她聽見竹葉被風吹得相互糾纏搖晃得簌簌作響,聽見蟲鳴,聽見他因痛變得沉悶粗重的呼吸。
情緒的頂峰過去,疲憊席卷而來,逐漸脫力。
可她松不了口,仿佛咬他這個動作成了慣性。
而她被這一慣性支配著,難以自已,更不知道松口之后要如何。
她腦中空白。
從小到大,她從來沒這么失控過。
小時候有家人呵護,舍不得她受丁點委屈,她沒有發這種脾氣的機會。
家中變故之后,她又在一夜之間失去了發脾氣的資格。
所以這一次,她恨不得把這些年打落牙齒和血吞的苦,全通過這一次發泄出來。
可發泄過后,卻是無盡的茫然。
她并沒有覺得輕松。
只是一遍遍地去想程越生剛才說過的話,想鄧榮濤那一巴掌,想年少時和如今的趙縉,想生子時的痛。
那些畫面如走馬燈一般,想到她眼淚止不住地流。
程越生早松了她的禁錮,由她咬。
她頭發沒干透,披在肩上,他吸進的每股空氣都帶著洗發水和沐浴露的馨香。
甚至這個動作,讓她半干不濕的長發,有幾縷鉆進了他襯衫的衣領里,細細軟軟地貼著皮膚,從一開始的冰涼到被他的溫度焐熱。
存在感不強,卻又搔著人,帶起一陣揮之不去的躁,又無關男女那回事。
身上的人哭得只剩顫抖,有溫熱的液體不斷落下,肩頸那一片已經被濕透。
頂燈清黃只照亮了駕駛室,車大燈沒開,程越生深皺著眉,看進竹林深處的黑。
他受不了,伸手去撥滑進他胸膛里的發絲,視線一移,又瞧見她撒開的衣擺上還有兩張紙幣欲落未落。
他定了兩秒,抬手去拂落。
這一動作卻驚醒了顧迎清,她松了口,直起身來跟他拉開距離,去找門把手。
顧迎清眼睛紅腫,臉上全是干了又濕的淚痕,她伸手拉了拉門把手,車門是鎖著的,她開不了。
“開門。”她開口才發現自己聲音嘶啞,吐出來的字眼失去靈魂一般,沒有力道。
程越生一動不動,只沉默地打量她的臉。
顧迎清很厭惡被他這樣看。
這人從來都是拿沒有情緒的眼看人,卻又總是在不經意間,自眼神和神情中帶出一股凌厲的洞悉。
仿佛被他觀察的人,在他面前無所遁形。
更別提她如此狼狽的樣子。
僵持半分鐘,顧迎清惱羞成怒,開始伸手胡亂去按車門上的按鈕,無果后,又使勁去拍窗。
“開門啊!”
因動作幅度大,收手的時候,指關節砸到了堅硬的車頂,頓時,一股鉆心的痛蔓延開,她手僵在半空。
顧迎清痛得呼吸停滯,剛干的眼眶又迅速濕潤。
那一聲悶響,聽著都痛。
程越生眉心更緊,拉過她的手看有沒有事。
顧迎清像受到驚嚇,立刻抽回手,身體僵硬,渾身上下寫滿了防備和抗拒。
她冷漠地看他,胸膛起伏的幅度開始加大,眼看又要激動起來。
程越生及時伸手按了個按鈕。
咔噠一聲,顧迎清沒有一點遲疑和停頓,立馬推開車門,從車里,從他身上下去。
中途不小心,她的手肘摁到了方向盤上,頓時一聲尖銳的鳴笛劃破夜色,在寂靜中重敲她耳膜,心都跟著抖了一下。
顧迎清腳到了地上,踩在硌腳的干燥硬泥土上,才意識到自己腳上沒鞋。
她眼神到車里去找鞋,一只在他腳邊,一只在副駕駛那邊。
她光著腳繞過車開了副駕駛去撿另一只,將鞋穿上,用力掀上車門,轉身就走。
可一走到村道上,她腳步退卻地頓了頓。
前方便是“二橋”,橋下水流淺淺,周遭竹林颯颯,入目漆黑一片。
可要回家,這又是必經之路。
胸口里憋著一股勁在,顧迎清還是硬著頭皮走入了黑暗中。
正行至竹林遮擋下,最黑的路段,身后突然亮起車燈。
程越生也開著車回了主道。
車燈始終亮著,車也始終沒超過她。
顧迎清雙腳冰涼,厚云下的天開始下起毛毛雨,雨絲在車燈的光里,朦朦朧朧,如霧如簾。
回村的路不遠,上了二橋的坡,經過一段周圍無人居住的路,在岔路右轉,再沿著此道直行,過兩個荷塘就到大院了。
她在岔路右轉后,越往前走,車燈照及的范圍越廣,光線也越暗。
程越生將車停在岔路口,手伸進西裝里,摸了把濕透的襯衫,索性將外套脫了扔在副駕。
一方荷塘的盡頭,終于又有集中的民房,一棟棟或灰或白的小樓矗在路兩邊,窗戶中透著光。
身后的光也沒了,顧迎清不禁轉頭往遠處岔路口看了眼。
哪有車,哪有光。
三橋村很大,但都是由一條主干道連通著,無論從哪個方向出去,都能開上街道。
顧迎清邊走邊想,幸好他從另一邊走,不然她這幅樣子走著回去,他又開著車從這條路走,別人看見還不知道怎么想。
經過大院,夜麻將居然還沒散,連麻將鋪里都還燈火通明,這些大有打通宵的架勢。
她把身體往陰影里縮,希望沒人看見她。
然而金玉吟和金城,坐在金城家的院子里,家門大開,一眼就能看見外頭的景象。
金玉吟先跑出來,一看顧迎清的眼睛就知有事發生。
她挽著顧迎清的手,將她半個身子擋在身后,朝跟出來的金城說:“好了,別跟來了,我們要睡了,你也趕緊休息。”
金城也不好再跟過去,但還是出于好奇問顧迎清:“你跟老板談完事了?”
“對,就修改下合同上的細節,明天要用。”顧迎清面不改色地扯謊。
回到金玉吟家,兩人上了二樓。
金玉吟把她的風衣外套掛起來,雨小,落在衣裳上跟水霧一樣,一晚上就干了。
顧迎清去吹頭發。
再回臥室的時候,金玉吟已經在等著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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