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家管家的確被噩夢困擾多時。
每日忙的事情多,操心勞累,晚上只想好好睡上一覺,彌補白天的疲累。
可不管睡得早還是晚,半夜都要被噩夢驚醒。
這一醒,接下來都睡不著了,翻來覆去直到天亮。
晚上睡不著,白天沒精神,偶爾遭不住還得尋個地方睡一覺。
如此反復,鐵打的身子也遭不住,一日比一日憔悴。
可管家這位置是個香餑餑,不少人都盯著,只盼著他出錯。
這樣一來,他只有強打起精神,連白天小睡都睡不安穩,總覺得會被主子發現。
且管家也一直在尋藥治療,安眠的方子不知道吃了幾服,都是一開始有用,吃幾日就沒作用了。
聽說濟恩堂有個不錯的大夫……
覃家管家想到這,朝云晚意看去。
瞧著也就十七八的年紀,比花兒還嬌艷,如畫上的仙女走入凡塵。
就是臉色瞧著有些白,這樣年輕,能解決他的睡眠問題?
春菊見狀,笑道:“管家,什么都得試一試才知道有沒有用,我們夫人只是想見你們家主而已。”
“通融一番就可,至于后面的不需要管家操心,且夫人還說了,免費給管家看診,直到你恢復睡眠。”
管家咬咬牙,選擇死馬當活馬醫,低聲道:“你們等著,我進去通報。”
“至于家主要不要見你們,我可管不著。”
“好。”春菊拿出云晚意給的錢袋子,遞給管家道:“多謝通融。”
這邊的動靜,都落在江畢幾人的眼里。
江畢蹙著眉,和向掌柜一樣,壓根不贊同云晚意收買管家:“這樣的勢利眼多是白眼狼。”
“你喂再多吃的,照樣喂不熟,何必呢?”
“狼的確喂不熟,可他是條狗,給點好處就搖尾巴,看到了嗎?”云晚意冷笑道:“十兩銀子,加一個承諾,門就開了。”
“承諾?”江畢沒聽到春菊說什么,疑惑道:“你承諾他什么了?”
“你仔細看管家的臉色。”云晚意輕聲問道:“從大夫的角度,看出什么了?”
“面容浮腫,尤其是眼下,不光腫還泛著烏青。”江畢回想覃家管家的樣子,分析道:
“這樣的樣貌,多半是睡眠嚴重不足,夜間夢魘不安,心神不寧。”
“和我一樣的看法。”云晚意笑了笑,道:“況且他剛才說話間,我看了眼舌頭,舌苔厚而黃膩。”
“他肯定在吃藥,要是沒猜錯,吃的藥里面還有一味傷身的虞草。”
“我的承諾,自然是給他治療睡眠不寧,夢魘不安的病癥。”
“你倒是好心。”江畢眼底閃著厭惡:“這樣的人,病死就病死了。”
“不是醫者仁心?”云晚意看了眼他,故意問道:“你入門學醫,難道師父沒教你?”
“師父自然是教了,怎么做還得看我自己。”江畢頗為傲嬌:“你說,那管家能做到嗎?”
“多半會。”云晚意看向門口,道:“要不要打個賭?”
“賭什么?”江畢上下看了眼她:“和你也沒什么好賭的。”
話音落下,覃家管家出來了。
這一次,他肥厚的老臉上,總算擠出了些許笑意。
這一笑,帶了幾分討好的意味:“帝夫人,我家家主請您進去。”
“什么人吶!”向掌柜很看不上覃家管家這種人,暗暗啐了一口:“給個骨頭就是主子了。”
“少說兩句吧。”云晚意聽到他在嘀咕,沉聲道:“你怎么也學的毛毛躁躁,沉不住氣了?”
“我是看不慣他那幅奴顏媚骨的樣子。”向掌柜想到之前覃家管家的態度,就覺得惡心。
“做人,哪有這個樣兒的!”
“你以前也做過掌柜,開門營業,什么形形色色的人沒見過?”云晚意輕聲道。
“你要往好的方向想,越是唯利是圖的人,越是好拿捏,要真油鹽不進,也沒這么快開門。”
向掌柜頓了頓,嘆道:“想不到夫人看上去年紀不大,卻很通透。”
云晚意笑了笑,沒再做聲。
一行人到了前廳,看到了覃家家主覃老爺。
覃老爺看上去五十好幾的樣子,帶著商人慣有的笑意。
明明是第一次相見,事前鬧得不愉快,覃小姐還因為云帝閣的衣裳丟人了,鬧得白云鎮全城皆知。
這種情況下,覃老爺依舊能支起笑意跟云晚意打招呼:“什么風把大名鼎鼎的帝夫人吹來了?”
相比之下,站在他身邊的覃夫人就差了很多。
板著臉,不高興和厭惡都寫在臉上。
尤其看到傳聞中的帝夫人如此年輕,模樣傾國傾城,更毫不避諱的白了她一眼,心里覺得她輕浮狐媚。
說話,自然也帶著刺兒:“哼,都說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你還問什么問?”
尤覺得不夠,指桑罵槐道:“云帝閣害得我兒丟盡面子,幾日不曾吃喝,你還對這樣的人笑臉相迎,把漣漪至于何地!”
覃老爺不悅的看了眼覃夫人,低聲呵道:“婦道人家,懂什么,云帝閣一日比一日厲害,明面上豈能交惡?”
再說了,現在云帝閣理虧,他們說不定能從云帝閣身上,撈來不少好處!
商人么,就是唯利是圖。
“覃老爺。”云晚意行了個平禮,假意沒聽到覃夫人的抱怨,也跟著笑道:“聽聞貴府小姐因云帝閣的衣裳,略有不快。”
“我們云帝閣只聽傳聞,并不知道內情,特意前來探望覃小姐。”
“說起這個。”覃老爺的笑意一寸寸淡了:“可不是帝夫人嘴里小小的不快。”
“漣漪在宴客當日衣裳壞了,露出里衣,帝夫人同為女子,應該清楚清白對女人多重要。”
“何況,我家漣漪還是未出閣沒親事的黃花閨女兒,若不是她娘叫人日夜看管,漣漪早就懸梁投河了。”
“帝夫人,你既然來了,我得問一句,你們云帝閣打算如何善后?”
聽覃老爺這意思,一切還有商量的余地。
云晚意隱約猜到了事情的真相。
她不慌不忙,道:“云帝閣還是那句話,該我們負責的,我們絕不逃避,但不該我們的黑鍋,我們也不會背。”
“不知道覃老爺能否讓我見一見漣漪小姐?”
覃老爺尚未搭話,覃夫人按耐不住,呵斥道:“你怎么會舔著臉提這種要求,漣漪幾日不曾進食。”
“躺在榻上奄奄一息,都是因為你們云帝閣,還來看什么,難道要看我我兒是如何咽氣的嗎?!”
覃夫人說到激動處,再也忍不住了,捂著臉嗚嗚咽咽的哭了起來。
“好了!”覃老爺不滿道:“來人,把夫人扶回去休息。”
“覃守業,你對得起我和漣漪嗎?”覃夫人不顧外人在前,哭訴道:“若不給漣漪一個合適的交代,我跟你沒完!”
“還不快些扶夫人回去?!”覃老爺臉色徹底沉了,道:“外人在前,大呼小叫,像什么話?”
覃夫人哭的厲害,被幾個婆子丫鬟既是架著又是哄著,離開了前廳。
等覃夫人離開,覃老爺才朝云晚意拱手道:“內子性子浮躁,讓帝夫人看笑話了。”
嘴上謙遜,覃老爺心里也是這樣想的。
覃夫人年近五十,絲毫不見沉穩,遇到事情就會哭喊罵娘,在外邊面前也不裝一裝。
在看面前這位帝夫人,看上去不到二十,容顏傾城,恬靜淡雅,這么大的事情能出面處理。
說話做事滴水不漏,不卑不亢。
不能比,壓根不能比!
云晚意并沒猜到覃守業心中所想,笑道:“覃小姐乃夫人愛女,關心則亂,她激動也是難免的。”
“方才我的提議,覃老爺可否允許?”
覃守業頓了頓,為難道:“漣漪的事,本因你們云帝閣而起,我能站在這好好同你們說話,已經是不易了。”
“可憐我的漣漪,羞憤悲戚,不吃不喝,可憐至極,你們如何見?”
“正因為如此,更要相見。”云晚意不急不緩,側身指著江畢道:“這位是我從濟恩堂帶來的江大夫。”
“覃小姐悲傷過度,意志消沉,身體也垮了,就算天大的事情面前,總要先顧著人,對嗎?”
她說話間,似有似無的看了眼覃家管家。
秦家管家見云晚意的確是個撐得起事的人,想到她的承諾,趕緊附和,道:“老爺,我覺得帝夫人的話有道理。”
“千錯萬錯以后再說,小姐的身子要緊啊,三日水米不進,鐵打的身子也遭不住!”
“要真有個三長兩短,夫人還不得跟您拼命?”
許是想到覃夫人潑辣的樣子,覃老爺頓了頓,蹙眉道:“那好,引帝夫人和大夫過去看漣漪。”
管家立刻應道:“是,帝夫人,江大夫,請隨我來。”
覃老爺和管家在前,江畢和云晚意在后。
兩人并排而行,江畢默默的朝云晚意豎起大拇指:“還是你棋高一招。”
云晚意搖了搖頭,不置可否。
來之前,她設想了很多可能。
可當真進到覃家,才知道一切都跟她想的不同。
首先,覃老爺的態度很怪異,看上去像是唯利是圖的商人,可到現在,他都沒提任何要求。
覃夫人是慈母無疑,卻又跟覃老爺意見不同,看兩人的態度,之前定然爭執過。
對方似乎料定,云晚意會過來。
還得看到覃漣漪以后,再做定論。
覃漣漪的院子,占據了覃家最好的位置。
院子東南角有一方荷花池,六月的天氣,池子里有荷花蓮花,還有結出來的嫩蓮蓬。
整個院子詩情畫意。
單從布置上看,覃家小姐應該是極具書香氣息的女子。
云晚意不動聲色的打量,跟著幾人走到了房間門口。
覃老爺停下腳步,苦著臉道:“帝夫人,你和大夫進去,我在此等候。”
“那日的事情后,漣漪她不想見到任何男人,包括我在內。”
“還有,我不知道漣漪會不會乖乖叫這大夫看,畢竟他也是男子。”
云晚意福身,道:“多謝覃老爺,若是江大夫看不成,還有我呢,我也是大夫。”
覃老爺點點頭:“勞煩帝夫人了。”
進入屋內,云晚意才看到覃夫人竟然也在。
她聽到動靜,從里間屋子出來,繞過屏風惡狠狠盯著云晚意,似要將她撕碎。
江畢往前一步,擋在云晚意身前:“你小心些,悲傷過度的人容易失去理智。”
“沒事。”云晚意提高聲音,道:“我是來給秦小姐解決問題的,相信覃夫人講道理,不會把我如何。”
意料之外的是,覃夫人并沒她想象的那么激動。
也沒有阻攔她的意思,只用那雙充滿恨意和冷意的眼,死死盯著她:“別說的冠冕堂皇,覃守業同意你來,不一定你能解決。”
“要是你說了什么不該說的話,惹得我漣漪情緒激動,再有個三長兩短,我便是豁出命,也要你陪葬。”
云晚意蹙眉,道:“覃夫人,我無意與你爭執,還請你讓開,我們給覃小姐瞧瞧。”
“三日不吃不喝已經是極限了,再耽擱下去,只怕真要如你所言。”
覃夫人不情不愿,讓開路等她過去。
云晚意進去后,江畢攔在覃夫人跟前:“覃夫人留步,大夫看診,不喜歡外人在場。”
覃夫人狠狠瞪了他一眼:“好,我且等著,看你們有沒有本事說服她吃喝!”
云晚意和江畢進去,隔著床幃,云晚意輕聲道:“覃小姐,我是云帝閣的東家帝夫人。”
“知道你身體抱漾,我帶了大夫前來給你瞧瞧,可否方便?”
等了好一會不見回音,覃漣漪的婢子低聲提醒道:“我家小姐從三日前,就開始不吃不喝不言不語。”
“來的大夫都被趕出去了,小姐瞧見男子便如瘋魔,勸您別讓小姐瞧見這位大夫。”
云晚意想了想,道:“江畢,你去外邊等一等,我來給覃小姐看。”
“她情緒不好,你大著肚子。”江畢擔心道:“不會有事吧?”
話音剛落,床幃里面忽然傳出尖銳的叫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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