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晚意出嫁,真正是十里紅妝。
除了敲鑼打鼓的熱鬧之外,紅色的地毯從萃蘭苑門口開始,沿著送親的路鋪滿大街,直到鎮北王府的新房。
路旁一直有鎮北王府的人抬著竹篾筐子,大把大把給看熱鬧的百姓撒錢。
云晚意蓋著蓋頭,看不清腳下的樣子,坐上花轎后更是如此。
但卻能聽到周遭人的議論:
“老天爺呀,淮安侯府到鎮北王府還有一段距離,這得撒多少銅板子出去?”
“鎮北王對王妃喜歡,千金難換,寵愛真是獨一份了,別說撒的錢了,腳下這地毯不便宜,愣生生鋪了一路呢。”
“是啊,這幅場景在上城可前所未有,怕是所有未出嫁的千金,今晚都要睡不著了。”
“毫不懷疑,王妃要天上的月亮,王爺也能給她摘下來!”
“王妃也值得啊,她那醫術在上城無人能敵,還進宮去給太后娘娘診治了呢!”
“對啊,郎才女貌,十分相配。”
“唉,就是可惜了王爺的身子,等王妃出門那會兒,咳得驚天動地,離得近的人還瞧見王爺咳血了。”
“天不長眼啊,鎮北王這么好的人,非要受這種磋磨,聽說前幾日病發差點沒挺過來!”
“說起這個,我聽說王爺在王妃的照料下已經好轉了,是生生被三皇子氣出來的毛病!”
“這件事誰不知道,三皇子那個臭不要臉的腌臜貨,竟然肖想皇嬸,我呸,惡心人!”
“毫無人性,王爺和王妃的大喜之日,不說這個也罷!”
“……”
被眾人議論的常牧云,禁足后無法出門。
但熱鬧的動靜穿過大街小巷,準確無誤的傳到了常牧云耳中。
“他們果然還是成親了嗎?”常牧云倚靠在門邊,看著外邊的藍天白云,仰頭喝下一口酒。
皇上和太后支持,只要常景棣沒死,這個親非成不可,幾人心知肚明。
可常牧云還是難以接受,他什么都沒做,就要看著云晚意嫁給別人!
若是他早點夢到那些,是不是就可能早些做決定,現在和云晚意成親的,也只會是他!
追風和追云看著他這樣子,無能為力的同時勸道:“爺,您身子還沒好,不能飲酒啊!”
常牧云苦笑一聲,道:“我這幅身子還有什么是不行的,痛都要痛死了。”
玉夫人給的解藥毫無用處,他周身的疼雖不及第一次厲害,卻也無時無刻不在遭受折磨。
這些天的痛,已經成為身體的一部分,他快麻木了。
可,身子能痛的麻木,心卻在痛楚中發酵,醞釀出比之前每一次都濃郁的恨意!
他一定會在逆境中重生,坐上皇位,他會把失去的一點點拿回來,讓所有人不敢藐視他卑賤的出身!
更會殺了常景棣,奪回云晚意!
正在這時,常楚楚敲響了他的門。
常楚楚一身低調的宮女打扮,帶著面紗,進門瞧見他那幅自暴自棄的樣子,蹙眉道:
“沒想到這點打擊,就讓曾經躊躇滿志的三皇子失去斗志,自暴自棄,如此下去,我和父親都會懷疑,是不是押錯人了。”
常牧云把酒杯摔在地上,冷聲道:“今日鎮北王大喜,楚楚郡主不在喜宴上,來我這看笑話?”
“笑話倒是不至于,我們是一條船上的人。”常楚楚摘下面紗,道:“父親知道你身陷囹圄,要我來瞧瞧。”
鎮北王大喜之日,瑯琊王作為兄長不好缺席。
恰好常楚楚才生了大病,借著身子不適需要靜養的理由,悄悄混在宮女里出來見常牧云。
“瑯琊王難道有什么好點子?”常牧云瞇著眼,試探道。
“好點子算不上,但能幫你脫困。”常楚楚拿出一枚藥丸,道:“皇上近來龍體欠佳,你派人把這個給他。”
“這是什么?”常牧云盯著那枚藥丸并沒接手。
“藥。”常楚楚顯然不打算解釋太多:“不會對龍體造成什么影響,反而會讓皇上的身子好轉。”
常牧云忽然就笑了,瘦削凹陷的臉頰配上那笑意,越發顯得陰惻惻的:“瑯琊王的野心,比我想的要重得多。”
“你們父女不好出面,想讓我來做這個惡人?”
常楚楚神色如常,帶著清淺的笑意:“三皇子以為我們會借你的手弒君?”
常牧云沒回答,但那神色,依然說明一切。
“父親沒那么蠢,一個落藩的王爺,弒君后名不正言不順。”常楚楚說得十分直白:“況且弒君還不一定成功。”
“不管是父親還是我,都不會做費力不討好又沒有把握的事。”
常牧云的視線定格在藥丸上,心中分析著常楚楚話里的真假。
常楚楚分辯出他有幾分動搖,繼續分析道:“如今關于三皇子的負面流言很多,說直白點,皇上對你本就介懷。”
“這些流言會一點點讓皇上的天平偏向別的皇子,如今你禁足后,猶如困在籠子里的雄獅,失去所有先機。”
“這枚藥丸奉上,皇上好轉,自然對你會器重。”
常牧云的視線,從藥丸轉到常楚楚臉上:“怎么,你以為憑一枚藥丸能左右皇上的心思?”
“可不止藥丸。”常楚楚繞著常牧云緩慢走著,神色越發難測:“三皇子難道忘了咺引道長?”
“這丹藥是他所煉制,借獻丹的名義,把咺引道長引薦給皇上。”
“咺引道長不是在林監主身邊?”常牧云挑了挑眉,直覺不對勁。
常楚楚一笑:“是啊,但所有丹師都是林逸引薦的,皇上不免懷疑,而三皇子孝心十足,派人尋遍北榮,費盡千心萬苦找到咺引道長。”
“光憑這股孝心,皇上都會對你從輕處罰,朝中大臣都在觀望,你只有解了禁足,才能繼續行事。”
常牧云何嘗不知道此事中,絕對有他不知道的貓膩。
可正如常楚楚所言,常牧云就算是雄獅,也是被困在鐵籠中的,他的獠牙利齒沒法用上。
常牧云接過藥丸,道:“好,我信你一次。”
“放心吧,我們是盟友,不會害你。”常楚楚見他接受藥丸,繼續道:“還有你這幅身子,是拜云晚意所賜。”
“她的本事比我們預想的還要厲害,你若想好起來,必須拿捏她的把柄來交換解藥,否則咱們的大計剛開始,你就被折磨死了!”
常牧云一頓:“郡主何出此言?”
“我試探過。”常楚楚冷笑道:“她不光是醫術了得,手段和心機也是一等一的。”
“太后身上的蠱已經沒了,你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嗎?”
“什,什么?!”常牧云完全愣住,瞪大眼睛道:“怎么可能,蠱和醫是兩回事。”
“你下蠱之前不是說過,除了蠱族的人,完全不會有人察覺到他們是中蠱?”
“這才是云晚意的厲害之處。”常楚楚瞇著眼,眼底也帶著疑惑:“但我們派人查過,云晚意沒接觸過蠱毒。”
“除非,她身邊還有別的高人相助!”
常牧云是真的震驚了。
那些夢雖然凌亂,可拼拼湊湊能連接成完整的故事。
故事的結局,云晚意親口告訴他,她師從玄醫一脈,眾所周知,玄醫一脈雖然強大,卻也不懂蠱術!
看著常牧云驚詫的表情,常楚楚蹙著眉,道:“三皇子,我也不能久留,你好好想辦法吧。”
“若還是不能擺脫現在的困境,治好你這憔悴不堪的身子,那父親和你之間的協議,也要作廢了。”
“好。”常牧云收回心思,道:“郡主回去通報一聲,給我些時間,我會做到的。”
常楚楚離開后,追風立刻道:“瑯琊王和鎮北王積怨許久,他們相爭,想把您也扯進去。”
“若瑯琊王以這枚丹藥為引,對皇上不利,那您……”
“瑯琊王暫時不敢。”常牧云捏著丹藥打量,低聲道:“這林逸和咺引道長本和我們是一路人。”
“咺引道長卻搭上了瑯琊王父女,其中定有隱情,你先帶著咺引道長和這丹藥進宮,順帶查查瑯琊王二人的目的。”
追風接過丹藥,猶豫道:“此事,用不用告訴玉夫人?”
“暫時不用。”常牧云瞇了瞇眼:“等看皇上是否好轉,再做決定。”
他現在如困獸,想沖破牢籠,必須有相映的機會和對應的膽量。
賭,只有賭了!
長街上,熱鬧還在繼續。
云晚意的花轎穩穩當當停在鎮北王府門口。
下了花轎,有人遞上柔軟的紅綢。
云晚意接過一端,另一端則在常景棣手中。
下馬后,常景棣依舊坐著輪椅。
兩人進屋拜堂行禮,禮成后,云晚意被送回了新房,常景棣還得在前面招呼客人。
不過,都知道他身子不好,不敢鬧騰,也不敢叫他飲酒。
新房是常景棣的主屋,屋子很大,也是鮮花布置,紅綢挽花,門窗上都貼著雙囍。
金嬤嬤在屋內伺候,把喜婆和喜娘都支走了,溫聲道:“王妃,您大半日水米未進,王爺給您準備了些東西。”
“新房一時半會沒人來,您先吃點墊墊獨自,他們不敢難為王爺,王爺很快就回來了。”
云晚意這才掀開喜帕看了眼,屋內桌上是滿滿一桌菜肴,都是她喜歡吃的東西。
還準備了不少點心。
金嬤嬤又解釋道:“畢竟是冬日,炭火燒的再旺,菜肴也存不了多久就涼了,所以備著點心。”
“王爺和你們都有心了。”云晚意笑了笑,讓立秋給賞。
金嬤嬤也是個明白人,說完后結果賞錢,道:“您先坐一會兒,奴婢出去招呼女眷客人。”
金嬤嬤一走,云晚意徹底掀開喜帕,揉著酸痛的肩膀。
“小姐,您吃點什么,奴婢去拿。”立秋給她按摩,道。
“不用了,我自己走走。”云晚意起身轉到桌前,又覺得不對,環顧一周后,疑惑道:“這兒的布置,和淮安侯府很像。”
“難道淮安侯府那些個鮮花紅綢,都是王爺派人弄得?”
立秋本不打算說,想了想,還是覺得云晚意知道比較好:“是,大部分都是王爺派人做的,大公子和三皇子也有。”
“王爺不想您知曉……”
準備的如此周全,連她的心和想法都照顧到,說不感動,那都是假的。
不知不覺間,心中豎起的高墻逐漸在瓦解。
云晚意吃了些甜點,總算等到了常景棣。
和他一同來的,還有喜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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