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剛說完,老頭子的手豎在嘴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他朝屋內看了眼,見沒動靜后,壓低聲音道:“老婆子,我不是知恩不圖報的人,那姑娘治好我乃是大恩大德,做牛做馬難以為報。”
“只是那老院子的事,我們惹不起,吳大貴一家老小五口人消失的消無聲息,兇多吉少,你我這么大年歲,要為孩子著想。”
“萬一說了不該說的惹禍上身,一把老骨頭死不足惜,牽連孩子怎么辦?”
老婆婆聽到這,面露難色:“可我們給不起診金,也沒別的法子報答。”
“唉。”老頭子嘆了一聲,道:“算我們對不起那幾位姑娘,你把家里值錢的東西都收拾出來給人家。”
“等下吃完早飯,讓她們走吧!”
老婆婆不想同意,但想到兒子,也不輕易開口說什么,起身道:“你還躺一會,難得睡個完整覺,我去生火。”
屋內,主仆三人早就醒了。
畢竟是生地方,睡不踏實。
幾人將老人家的對話聽在耳中,立秋低聲道:“聽他們這語氣似乎知道些什么,卻害怕對方不敢提及。”
“是啊。”寒露昨晚睡前也聽了個大概,壓著嗓子道:“老人和吳大貴住得近,老婆婆又和吳大貴的婆子交好,肯定多少聽說了些。”
“他們不肯開口,我們總不能強行逼問。”云晚意坐起身子,攏了攏衣裳,湊到破敗的窗口朝外看了眼,道。
“雪停了,我們先去吳大貴家里看看有沒有線索,再往上去蘇家院子瞧瞧。”
她本還以為蘇家院子不會在老山上,來了才知道慶豐山十分巍峨。
老兩口和吳大貴所住的位置不到真正的半山腰,都爬了好半晌,蘇家的老院子距離這兒還有一炷香的路。
三人起來洗漱,老婆婆已經把飯菜準備妥了。
很簡單的面粥,加了些腌制的小菜,還用豬油炒了一盤干菜,一小碟風干魚,簡陋的一頓,對老人家二人來說已經極盡豐盛。
看得出來盛粥的時候,兩位老人碗里都是湯水,云晚意主仆三人碗里都是干貨,幾個小菜老人家也沒舍得伸筷子。
云晚意幾人吃完,對老婆婆說要去隔壁吳大貴家看看。
老婆婆一聽,為難道:“他們家沒人,姑娘去做什么?”
“看看有沒有什么線索。”云晚意頓了頓,道:“若是被逼離家,匆忙間肯定不會收拾家里。”
老婆婆猶豫道:“可往常他們出去,我都會幫忙看著院子,姑娘貿然進入,他們要是回來瞧見,怕是不妥。”
無奈之下,云晚意直白問道:“婆婆,您當真覺得,他們一家人還能回來嗎,他們一家失蹤的蹊蹺,您作為鄰居,也十分好奇吧?”
老婆婆一愣,想到老頭子的身體,咬牙道:“那我陪姑娘去。”
一夜過去,雪從淺淺一層變成厚厚一堆。
一腳下去,竟然深到腳踝。
吳大貴的房屋比起老婆婆的家好多了,三間明亮的房子,用的是土坯子。
屋內陳設也能看出居住深山,并沒有左鄰右舍的窘迫,甚至能稱得上富裕。
“家里除了吳大貴,他的老婆子,還有兒子媳婦和三歲出頭的小孫子。”老婆婆邊走邊介紹:“靠東邊最明亮那間,住的是兒子媳婦孫子。”
“靠左邊是他們老倆口的房間,中間是堂屋,廚房在右手邊的偏屋,他家媳婦兒不喜歡屋內有油煙,做飯生火都在外邊。”
云晚意主仆順著老婆婆的介紹一一看去。
屋內略顯凌亂,兩間房里的被子都散開了,看樣子是打算入睡,或者已經入睡后起身。
屋內的炭火全部燃完,剩下一堆灰燼留在火盆中。
“小姐您看。”寒露發現不對,蹲下拿著火鉗撥弄著灰堆,道。
灰堆里,有個黑漆漆的東西與周圍格格不入。
寒露撥弄了兩下,試探道:“從形狀上看,好像是燒成炭的紅薯,還不止一塊。”
老婆婆想起什么,道:“那小孩子晚上經常要吃點東西再睡,說睡得踏實,這紅薯定是給小孩子燒的。”
“紅薯還在灰堆中,床鋪也散著。”云晚意走到小倆口的房間,一把拉開衣柜。
衣柜中的衣裳不算華麗,布料尋常,都是冬日的夾襖褙子棉褲,疊放的整整齊齊。
大人的衣裳旁邊,還有一摞小孩冬日的衣裳,夾襖,新做的棉鞋,虎頭帽子……
“這。”老婆婆看的心制不住顫抖,猜疑道:“他們一家子要走,就算圖輕便,自己不帶,也不可能不給孩子帶衣裳。”
云晚意微瞇著眼,環顧一周,視線落在角落中簡易的梳妝柜上。
梳妝柜上,能明顯看到首飾盒打開著,里面有幾支素銀簪子,還有幾個精致的手鐲以及幾副耳環。
“曉琳最喜歡這對耳環,最近都戴著。”老婆婆順著云晚意的目光快步過去,拿起其中一對花朵形狀的耳環,道。
“是吳剛上個月進城專門給曉琳買的,她就算要走,肯定會戴著,這……”
老婆婆捂著心口,根本不敢接著往下想。
云晚意檢查著梳妝臺上其他痕跡,凝神道:“從屋內種種情況來看,他們肯定不是自愿離開。”
“一家五口,被人強行帶走,動靜肯定很大,你們幾家住的這么近,竟然沒聽到?”
“當真沒聽到任何動靜。”老婆婆以為云晚意懷疑她說假話,趕緊道:“你給老頭子治好病,我肯定不會騙你。”
“那晚我們就聽到說話的動靜,吳大貴把人迎進門,后來就真沒聽到了,也不知道他們什么時候離開的。”
以老婆婆家的情況,為了少燃炭火木材,肯定睡得很早,沒聽到動靜也算正常。
云晚意點點頭,道:“我不是懷疑您和老爺子說謊,是覺得要真沒動靜的話,肯定不是硬綁走的。”
說著,又吩咐立秋和寒露道:“去瞧瞧周圍有什么迷香之類的東西。”
她自個兒則是去茶壺旁邊察看。
茶壺中有一半水,里面的茶葉泡成了深褐色,周圍擺著幾個茶杯。
從茶杯順序看,來的人有四個。
四個人帶走另外昏睡的四個成年人加一個小孩,從山路下去,不算簡單。
云晚意仔細檢查茶杯和茶壺,確定沒問題。
立秋很快在窗戶下找到了一點點灰沫:“小姐,是這種嗎?”
云晚意趕緊過去,灰只有一點點,要是不專門尋,肯定會忽略。
她捻起一點灰末,仔細聞了聞,忽然就笑了:“果然是迷香,還是這種高級迷香。”
“什么是高級迷香?”寒露湊上前,問道。
“普通迷香聞過之后,人昏迷不醒。”云晚意拿著手帕擦去指間的灰,起身道:“這種高級迷香名叫走魂香。”
“中了走魂香的人失去意識卻不會昏睡,聽從別人的指揮,所以他們才能把人安然帶走。”
“還有這種東西?”老婆婆捂著心口,道:“聞所未聞!”
“奇怪東西多著呢!”立秋說完,凝神道:“小姐,我們接下來怎么辦?”
“能知道吳大貴在這兒的人,就那么幾個。”云晚意勾了勾嘴角,道:“不著急,跑不了他們,上山去瞧瞧。”
老婆婆一聽,疑惑道:“姑娘說上山,是要去老院子?”
“是,山路難行,您就別跟著了。”云晚意知道,上山就剩一條路,道:“我們去去就回。”
“那邊沒什么可去的了。”老婆婆蹙著眉,嘆道:“當年上面的人家挪走不久后,起了一場大火,燒的大梁都斷了。”
“那么老大的院子,燒了整整三天,若非來了一場及時雨,連這慶豐山都要遭殃。”
“燒了?”云晚意側頭看向立秋:“查的時候,沒說起這些?”
“沒有。”立秋低聲道:“來的人只說查到吳大貴身上,并沒提及老院子。”
燒了院子,更確定有鬼!
究竟當年發生了什么,不僅人沒了,連院子都要燒毀!
云晚意吸了一口氣,越發篤定道:“上山,哪怕是斷壁殘垣,我也要瞧瞧那廢墟!”
幾人拗不過,只能陪著她上山。
下雪后路更不好走,幾人深一腳淺一腳,終于抵達老院子。
老院子燒毀多年,早就長出了不少樹木,透過參差的樹干,能看到原來屋場的痕跡。
還有些院墻沒燒倒,沿著殘骸爬著生長了一種綠色的植物,不畏風雪,在雪中十分顯眼。
云晚意定定的站在屋場前,仿佛能看到當年這院子里,曾住著一個喜歡花草,安靜恬淡,不爭不搶,脾氣極好的女子。
可惜,那女子再好,也不得善終。
有可能死在蘇錦手中,有可能死在云恒益手中,也有可能死在蘇家手中。
云晚意死死捏著拳頭,好一會才松開:“走吧。”
山上前的云晚意和下山時判若兩人,去牽馬時,把老婆婆嚇了一跳。
就在主仆幾人要離開時,老婆婆忽然叫住她:“姑娘,等等!”
“老婆子!”老爺子喝道。
“我不管,我就要說!”老婆婆咬著牙,道:“姑娘夠可憐了,她和那姑娘一樣心善,該有好報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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