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筆閣 > 地煞七十二變 > 第九章 生死
    蕭疏那一刀沒能殺死易寶華。

    她太虛弱了,兩天來只沾了點米水,再加上易寶華驚詫間身體本能的躲閃,菜刀便只砍中了肩膀,被鎖骨一磕,脫手而出。

    易寶華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錯了什么,但他明白眼下只有兩個選擇。

    要么制伏蕭疏,要么被蕭疏弄死。

    然而。

    即便是此時此刻,他還是怕傷著對方,盡量控制著動作,只想把女孩兒抱住、鎖住。

    蕭疏卻瘋狂得多。

    她亂抓亂撓,拼命地尖叫,拼命地掙扎。

    一個病員,一個傷號,短時間里,誰也沒能奈何得了誰,倒教屋里的家具遭了殃,被撞了個七零八碎。

    直到扭打中,蕭疏踹到了易寶華的要害。

    他痛苦地彎下腰跪倒在地,蕭疏趁機逃出了房間。

    而當易寶華忍著痛,起身追出門時,蕭疏已經沿著維修屋頂時留下的梯子爬上了上去,然后把梯子丟下了樓。

    廊下看不到屋頂的動靜。

    易寶華擔心女孩兒的精神狀態,顧不上處理傷口就匆匆下樓,扎入積雨的院子。

    一抬頭。

    就找到了她:

    女孩兒赤著腳站在正堂的屋脊上。

    背后是重重疊疊的險峰秀嶺與天光涂抹出的層層云翳。

    雨水勾勒出年輕美好的曲線。

    她攏起濕透的長發。

    對著自己笑。

    …………

    邵教授們匆匆趕回來時,庭院中是這樣一幕:

    蕭疏踮著腳尖在屋頂上漫游,時不時的還俯身翻起一枚瓦片,姿態輕盈得好似雀躍枝頭的鳥兒,濕透的衣裳是她沾水的羽毛。

    易寶華則捂著肩膀守在庭院里,淋著大雨苦苦相勸,就像一條狼狽萬分又忠心耿耿的大狗。

    “真的出事啦!”

    “蕭疏你在屋頂干什么?”

    “寶華,這是怎么回事兒?”

    七嘴八舌的疑問是匆匆趕回的幾人摸不著頭腦。

    可惜易寶華沒能解答他們的疑惑。

    他回頭露出一個委屈而又如釋重負的表情,接著,身子一歪,栽倒在積水里。

    幾人嚇了一跳,亂七八糟嚷嚷著圍上去,才發現易寶華肩上那猙獰的傷口。

    翻開的皮肉已雨水沖刷得發白,而傷口深處是更加慘白的骨頭。

    曾廣文摘下了眼睛。

    手上青筋冒起。

    “誰干的?”

    刺眼的慘白幾乎將幾天來的壓抑一并點燃,他抬頭望著蕭疏,努力控制著情緒。

    “這特么誰干的?!”

    蕭疏依舊在翻找著她的瓦片,只是抽空向院子揮了揮手,漫不經心地回答:

    “是我呀。”

    理所當然的回答。

    留在村里的,除了幾個走路都費勁兒的老朽,就只有蕭疏和易寶華了。其實都不必問,兇手除了蕭疏,還能有誰呢?

    不可置信之后,滿腔怒火終于壓抑不住。

    “你瘋了!你TM真瘋了!”

    曾廣文咆哮起來。

    “你就算再不喜歡他,再恨他,你用得著殺他嗎?!”

    “眼鏡你胡說什么呢?我怎么會恨寶華?”

    蕭疏似乎找到了中意的瓦片,心滿意足收起來,言語都多了幾分輕快。

    “我喜歡他還來不及了。”

    “喜歡?”

    曾廣文被氣笑了。

    “你喜歡他,你要殺他!你喜歡他,你要讓他死?!”

    “是啊。”

    蕭疏輕巧來到屋檐邊上,俯身對著大伙兒微笑,笑容里夾著寬和與忍俊不禁,仿佛下面怒不可遏的曾廣文是個懵懂孩童,提出了一個天真燦漫的問題。

    她循循善誘:

    “死有什么不好呢?不會寒冷,不會饑餓,不會疲憊,不會痛苦,也不會再傷心、難過,不會再被壓迫,更不會再被欺辱。”

    “活著才可怕呢。”

    “活著就會生病,暈起來渾渾噩噩像沒了魂兒,痛起來像把針尖兒扎進骨髓里攪;活著都會老的,頭發一點一點掉光,皮膚一點一點松弛,記憶一點一點衰退,一點一點老,一點一點衰弱,直到癱瘓在床什么也做不了,吃喝拉撒都要靠人照顧;活著還總會遭到人詆毀、欺騙、鄙視、侮辱,被朋友背叛,被愛人辜負,更別說責任、欲求、生活,它們一塊一塊壓在人身上,讓人直不起腰、喘不過氣。”

    “你看,死了不比活著好么?”

    “你瘋了?”

    “或許吧,誰不是呢?”

    說著。

    她微笑著舉起精心挑選出的瓦片,把鋒利的邊沿抵住纖細的脖頸。

    她的目光越過驚駭的曾廣文、邵教授與王忠民,最終落在易寶華慘白的臉上。

    “真可惜。”

    “還想帶你一起去死呢。”

    嗾!

    風雨里,短促破空聲驟起。

    凄凄寒光乍現。

    蕭疏手里的瓦片才割破點兒油皮,便頓時碎裂,片片飛散而出。

    她詫異扭頭,一個身形已飛撲而來,將她壓倒下去。

    正是消失已久的李長安。

    然而,享堂畢竟年代久遠,瓦頂吃不住兩個成年人的重量。

    “咔嚓”哀鳴后,轟然坍塌。

    隨后,堂子里一陣煙塵亂飛、哐當碎響。

    邵教授們好懸摁下的心又提了上來。

    好在,屋子里很快傳出李長安的聲音。

    “沒事,腿斷了。”

    他又加了句。

    “蕭疏的。”

    …………

    蕭疏當場摔暈過去。

    等她再次蘇醒,守著她的是幾個嚴陣以待的男人。

    可她自己反倒很是平靜。

    勸慰他人說,自己其實有抑郁癥,先前是病情發作、一時失控,但現在她已經緩過來了,讓大伙兒放心,她還年輕,前程無限,怎么會真的舍得去死呢?

    可是。

    等大伙兒稍稍松懈。

    她卻悄悄拿起一枚原本墊桌腳的磚頭。

    棱角對準自己太陽穴。

    咚!

    霎時,鮮血飛濺染紅青磚。

    但她畢竟太虛弱,這一下沒打準,更沒能殺死自己,于是又用兩手握緊磚頭,用盡全力……扔了出去。

    隨后毫無征兆地嚎啕大哭,任由才反應過來的幾人把自己摁倒在床,眼淚鼻涕糊滿被子,哀嚎著:“救救我!救救我!”

    可幾分鐘后,她又漸漸平靜,又能夠交談,能夠開玩笑,能夠撒謊,總是試圖支開身邊人,而后拿到繩子就往脖頸上套,拿到銳器就往心臟上刺,試圖撞墻,試圖跳樓,甚至學電視上咬舌自盡。

    但每到關鍵時刻,她又會突然情緒崩潰地放棄,驚恐地哭訴: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折騰幾回,大伙兒也看明白了。

    當蕭疏情緒平靜時,她一心求死;而在理智崩潰后,卻有正常的求生欲。

    清醒時癲狂,癲狂時反而清醒,她的精神在兩者間反復搖擺,直到……

    門前。

    易寶華深深吸了一口氣。

    他剛剛醒過來,沒多做思考,匆匆就來尋找蕭疏。

    可真當他站在這里。

    肩上仍舊不停作痛。

    他該用什么態度面對門后的女孩兒呢?

    當他內心糾結、進退踟躕,手卻已經自作主張推開了房門,眼睛也自行其是找到了那個讓他心肝兒顛倒的人兒。

    她正蜷縮在床上,原本柔順的長發此時似一團枯草,面上惶恐而蒼白,仿佛一張脆弱的白紙。

    “蕭蕭。”

    “寶華?”

    蕭疏的身子顫了顫,連忙偏過頭,抹了抹淚痕,理了理發絲,勉強擠出點笑容:

    “你現在……怎么樣?”

    易寶華的語氣很冷硬:“沒死。”

    女孩的眼淚頓時又潰了堤,她想過去,但曾廣文們卻心有余悸將她死死攔住,她只好隔著阻礙向易寶華哭訴:

    “對不起!寶華,我不是故意的。真的,我不想那么做,是……是有個聲音。”她用手指抵住腦袋狠命地鉆,“就藏在我的腦子里,是它騙我的,是它逼我的,它想要我死,它想我和你一起死!”

    易寶華平靜聽完,輕輕嘆了一口氣,而后默默上前,讓曾廣文放開蕭疏,然后抬起了手臂。

    蕭疏不由往后縮了縮。

    她原以為等著自己的是一記耳光或者一只拳頭,然而不是,易寶華給她的是一個懷抱。

    尤帶淚容的臉上綻起驚喜。

    她小心翼翼伏進易寶華的懷中。

    “對不起。”哽咽著,“我不是故意的。”

    “我相信你。”

    “真的?”

    女孩兒笑聲輕快。

    “那你怎么不愿意和我一起去死?”

    霎時間。

    房間內的空氣彷如凝固。

    直到如夢初醒的眾人七手八腳架開蕭疏。

    女孩兒的笑聲從輕快變得尖銳,再從尖銳變得驚駭,最后變得歇斯底里。

    一切如舊。

    短暫的溫馨好似泡沫。

    留得易寶華一個人呆滯沉默。

    “癡男怨女真是人間最麻煩的玩意兒。”

    李長安小聲搖頭,徑直越過他,拿出早早準備好的繩子,把蕭疏來了個五花大綁,又把一個大布團塞進嘴巴,再用膠帶死死纏緊。

    一番利索的操作后。

    李長安拍了拍手,迎著眾人呆滯的目光。

    “好了,咱們現在得解決另外一個問題。”

    有人楞楞問:“什么。”

    “地下遺跡。”

    “我們得把它封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