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筆閣 > 地煞七十二變 > 第六十九章 幻毒
    貍兒樓。

    狹道里掀起腥風血雨。

    十幾盞提燈掀翻,解開束縛的火舌舔舐著窗紙、布簾、木欞……火光熊熊,煮得殺聲益沸,酒香益醇,血腥益濃。

    亂妖叢中,李長安仗劍起舞。

    劍鋒所過,皮肉迎刃而開,鮮血隨之揮灑。

    可是……似乎有點不對?

    是妖怪們轉變得太突兀?還是妖怪們比想象中更孱弱?道士的劍輕易就割開了它們的長頸,剖開了胸腹。這變成妖怪跟沒變妖怪有什么區別?

    心中疑慮,劍下也難免遲鈍。

    一個分神,差點被亂刃砍中。

    好在這些衙役雖變成了妖怪,但手下還是原來那一套,提著刀子耍兇斗狠而已。

    李長安持劍連撥帶打,身形一鉆便突出重圍,順手還放倒了兩頭緊追不舍的長頸妖怪,再看向場中,卻是一愣。

    妖怪們并未追殺過來,反是抽刀砍向了周遭。

    他們居然在自相殘殺!

    空氣中酒香愈濃,勾得頭腦里熏醉愈重。

    道士稍稍恍神,回過頭來,場中已然決出最后的勝者。

    它杵刀立在血泊里,長頸盤在肩膀,只剩一張嘴的面孔無聲無息對著李長安。

    而后。

    揮刀而來。

    勢大力沉,然發力過猛。

    道士的劍斜斜迎上,觸擊時,劍鋒黏住刀身畫出一個半圓,刀勢便被輕巧引開,然后,劍尖順勢一送。

    噗呲。

    冰冷刀刃刺入溫熱胸腔。

    幾點鮮血飛濺,沾上眼簾。

    道士眨了眨眼。

    卻是再度怔住了。

    泛紅的視界里,眼前的“妖魔”哪里還有那長長的脖頸,有的只是黃捕頭疑惑而慘白的臉。

    他的聲音細若游絲,漸不可聞。

    “道長?為什么……”

    李長安的手不由顫了顫,黃捕頭的尸體便失了束縛,軟軟地向后倒去,從劍下滑落,跌入滿地殘尸積血當中。

    而這些尸體,無論是道士所殺的,還是自相殘殺的,此時此刻,通通都成了正常人的模樣,通通都有著一張迷惑不解的臉。

    幻術?

    是誤殺同伴?還是眼前是虛假的幻像?

    火光映入眼眸。

    道士神情冰冷,已然作出了不好的猜想。

    此時。

    遠處傳來轟然爆破聲,伴著斷斷續續的敕咒。

    “驅火雷,撼火鈴,攝丙丁,騰火云……”

    火鈴咒?

    馮翀?

    在庭院!

    是了,大伙兒明顯遭了妖怪的惡當,現在可不是猶疑的時候。

    李長安最后瞧了一眼眾衙役的尸體,俯身想為黃捕頭合上雙眼,卻又堪堪停住,道了聲“無量天尊”,轉身離去。

    …………

    貍兒樓,道士來過不少次。

    從前面酒樓到后面庭院的路還算熟悉。

    七歪八拐便要鉆出廊道。

    前頭突然冒出一個人影。

    貌似個捕快。

    見著道士。

    捏著嗓子就尖叫起來。

    “妖怪!”

    撒腿就跑。

    可架不住道士腳快手快,兩三步就把他逮了回來,見他還在胡亂掙扎,“啪怕”兩耳光掄過去。

    “瞧清了,是我!”

    這人才定住了神,愣愣看著道士。

    “李道士?李仙長!”

    道士皺眉,“你……”

    沒說完,那人“哇”的哭出了聲。

    “妖怪!好多妖怪!大伙兒都變成了妖怪!”

    “都要來吃我,我害怕,想跑,可撞見了鬼打墻,怎么也逃不出去。”

    他說著說著便泣不成聲,好在道士也搞清楚他身上發生了什么。

    “莫慌。”

    李長安抽出捕快腰間佩刀,塞進他的手里。

    “跟著貧道就是。”

    說罷,提劍跨出廊道,步入庭院。

    ……

    大雨籠罩庭院。

    對面閣樓透出些昏黃的光,映出庭中一個個嘶吼、哭嚎的影子,有人,也有妖怪。此時此刻,他們都著魔一般相互廝殺著,人與妖,人與人,甚至妖與妖,不分敵我。

    道士背上劍匣蜂鳴不已,好似被這雨中的瘋狂血腥勾動了兇戾。

    可即將出匣的一剎那,卻被李長安一把按住。

    方才樓道中那一幕在頭腦中閃過。

    眼前所見,妖真的是妖?人真的是人么?

    比如自己身后那一位。

    李長安眼角的余光里,那個捕快正鬼祟著身子,悄悄抬起了手,指甲尖銳如鉤,探向了道士后腰。

    道士返身一劍斬去。

    然而。

 &     簌~

    突有厲聲作響。

    那是有東西撕開風雨破空而至。

    李長安與那衙役,或說妖怪,都是面色一變,同時躍開。

    下一刻。

    鼓蕩氣流掀翻風雨。

    道士拂開袖子,把亂打來的雨點盡數撥開。

    再看場中。

    一人一妖之間,赫然多出了一只巨大的鳳尾蝶。

    巨碟雙翼純白似雪,末端綴著長長的赤紅尾翼,在空中徐徐扇動,彷如一團浮動的光輝。

    這么漂亮的妖怪還是第一次瞧見。

    道士情不自禁細細打量,估算著從哪個部位砍方便砍死。

    可他自作多情了。

    大蝴蝶瞧也沒瞧道士一眼,雙翅在雨中一振,化作一道霓光,直撲“衙役”而去。

    但“衙役”卻并不與其交鋒,三兩步躲入廊道遁去,大蝴蝶緊追不舍,卻被一道突兀出現的凜冽的冷光擊退。

    那是一只大螳螂,渾身黑似鐵鑄,唯有一對鐮臂,白晃晃、冷森森仿佛兩柄百鍛鋼刀。

    揮耍開來。

    疾風暴雨一樣向鳳尾蝶潑灑而去。

    鳳尾蝶也不是易于之輩,扇動雙翼,在空中回旋折轉、忽進忽退,愣是讓鐵螳螂每一刀都砍進了雨幕。

    可即便如此,蝴蝶每一次試圖繞開螳螂,也會被鐵螳螂的刀網死死攔住。

    兩者彼此奈何不得,只是纏斗在一處。

    ……

    這倆大蟲子你來我往打得熱鬧。

    李長安在旁邊,神色卻愈加古怪。

    怎么越看越覺得,鐵螳螂劈斬之間,法度森嚴,又不乏變化狠辣,頗似張易用刀;大蝴蝶進退折轉,如游魚在水,又似風中枯葉,彷如虞眉的身法。

    難不成……道士想起樓道里,是血濺上眼睛,才看見真實……他趕忙在身上找了條口子,沾了點血往眼皮上抹。

    可睜眼一看。

    蝴蝶還是蝴蝶,螳螂還是螳螂,都沒什么變化。

    不知源起的酒香還在往鼻子里鉆,李長安不禁撓頭,這幻術真真難纏。

    突然。

    腦后生出一道厲風。

    道士扭身一讓,一只利爪拍下,砸得積水四濺。

    卻是條大狗在沖他齜牙咧嘴,李長安自信,自消提劍一刺,便能將犬妖斃于劍下。

    可是眼前看到的妖怪真的是妖怪么?

    猶疑的功夫,犬妖身后,發狂的人、猙獰的妖蜂擁而來。

    ……

    李長安有些畏手畏腳。

    只是一味兒躲閃、格擋,但撲上來的人與妖太多了,不一陣功夫,身上又開了幾道血口。

    好在這些家伙本就在互相廝殺,道士暫時間還能勉強應付。

    然而。

    不曉得從哪里冒出了一頭琉璃獅子。

    通體成半透明琥珀色,心臟處是一團熊熊火焰,不斷向周遭飆射出火光,燒得妖怪哇哇亂竄,也燒得李長安狼狽不堪。

    更倒霉的,它在庭院那頭,李長安在庭院這頭,中間那些人妖難辨的家伙被火光一烤,全往道士這邊躥。

    李長安漸漸難支。

    都快忍不住讓長劍飲血。

    身前突而流光溢彩,但見翩翩蝶翼飛旋,在漆黑夜雨中畫出一道燦漫光焰,也將李長安周邊的人和妖一并掃開。

    那邊琉璃獅子又投來幾道火光,也被大蝴蝶展翅攔下。

    這蝴蝶……是在幫我?

    還在尋思,眼前光影浮動,鳳尾蝶已然出現在道士身前,靜靜浮在雨中。

    大蝴蝶沒有攻擊,只有一對觸角不住搖擺,好似向李長安傳達些什么。

    李長安尋思:我要是只蛾子,興許能看懂。

    可現在么……他只是木著臉,一攤手。

    這意思倒是準確傳達給對方了。

    大蝴蝶的觸角停頓下來,似乎作了什么決定,忽的扇動翅膀。

    李長安眼尖。

    瞧見有什么東西順風而來。

    他下意識便要閃躲,可在那一瞬間,他卻心思一動,若這蝴蝶真是虞眉……骨子里的光棍勁兒冒了出來。

    與其讓妖怪愚弄,還不如冒一冒險。

    道士一狠心,強按下閃躲的本能,硬著頭皮接下了蝴蝶扇來的怪風。

    當然,手里也不忘抓住了一枚桃木牌。

    這是“大軍”開拔前,衙門舍了血本,打開府庫時,道士從中挑取的物件,有些辟邪護身的功效,算是種廉價的法器。身為一個手段單一的野道人,對這種東西,李長安一向是多多益善的。

    閑話少提。

    只說腥風拂面。

    幾點溫熱粘上眼簾。

    好在手中的桃木牌沒有任何反應。

    道士心里略微松了口氣。

    緊接著。

    他發覺眼中的畫面突而顫動,模糊中,身前的鳳尾蝶撕開了表象,露出了真容。

    那是個臉兒清瘦,輪廓鮮明,眉眼間盡顯英姿的少女。

    阿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