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筆閣 > 地煞七十二變 > 第四十四章 禍斗
    “南方有異獸,名為禍斗,其狀如黑犬而二尾,噴(和諧)火作殃,見之不祥。”

    ——

    嚇!

    “這一對公婆怎么都是妖怪!”

    室內一番波折起伏的大戲,瞧得門外的捕快們是目不暇接。

    要說這幫孫子也真有意思,因著膽小惜命,不敢上前,偏偏為了看熱鬧,又都不肯離開。一個個都縮在門口探頭探腦、嘰嘰歪歪。

    殊不知,要是門里三人頂不住,倒霉的就該是他們了。

    “糟了!完了!”

    一個瘦臉捕快哀聲叫喚。

    “我踹過這顧老三的屁(和諧)股哩!”

    “這有啥?”

    旁邊一胖頭衙役哭喪著臉。

    “我還睡過他婆娘嘞!”

    后邊又冷不丁來了句:“別說,他婆娘真潤。”

    接著你一言我一語,哄哄鬧鬧,話題不知不覺就歪到了奇怪的地方。

    聽得薄子瑜一張煙熏火燎過的面皮黑上加黑,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

    “怕個鳥。”

    破口大罵。

    “肉山般的妖婆都被鎮服了,這瘦狗一般的妖公又能如何?毛多肉少的東西,還不夠乃公打個牙祭!”

    薄子瑜這話倒也沒差。

    顧老三化身的犬妖,雖身形暴漲了近乎一倍,卻是只長骨頭不長肉,凌亂枯槁的皮毛裹在骨頭上,像是餓了一個冬天的野獸。

    但薄子瑜也說岔了一點。

    野獸什么時候最危險?

    當然是饑腸轆轆的時候。

    而在場的,又有哪兒個獵物,比薄子瑜和張少楠兩個漢子更皮肉緊實、膘肥體壯,且近在咫尺呢?

    犬妖濁黃色的眸子眨也不眨盯著兩人,絲絲涎水從錯落的齒間滑落,落地砸出朵朵火花。

    待到張少楠杵著哨棍艱難起身,犬妖便再也忍耐不住,長嚎著,猛撲上來。

    這犬妖雖身形枯槁,但動作卻極快。

    行進間。

    宛如一道黑風,攜帶絲絲焰火,狂飆而來。

    好在兩人早有準備,當即左右分散滾開。

    犬妖一擊不中,立時扭轉細長的腰(和諧)身,朝著薄子瑜撲咬而去。

    張少楠也不敢心存僥幸,奮力揮動長棍,橫掃妖怪膝蓋。

    可那犬妖仿若背后長眼,那條尖部分叉的尾巴,只是一甩再一卷,便將掃來的哨棍牢牢纏住,作勢撲殺的身子瞬息收回。

    張少楠只覺肩上一沉。

    犬妖一對利爪已然扣入雙肩,齒間火星繚繞的巨吻裂開到了極致。

    便要一口要掉他的腦袋!

    砰!

    一只筋肉堅實的拳頭重重印在犬妖下顎。

    卻是張少楠在關鍵時刻舍了哨棍,奮力揮出了一記勾拳。

    這一拳,張少楠只覺砸到了石頭上。

    他聽見了自己的指骨在“嘎吱”哀鳴,聽見了犬妖“嗚咽”低嚎。

    看到點點涎水滴落在身,細火灼燒衣物;看到犬妖驀然脹大、隱隱透出紅光的脖子;看到一道寒光自眼前暴起,挑開了犬妖雙爪。

    緊接著。

    一席道袍飛掠而過,將他扯出了妖怪懷中。

    下一刻。

    熊熊烈焰自犬妖口中噴薄而出。

    須臾。

    火光熄滅。

    地上只剩幾具燒焦的太歲分(和諧)身。

    犬妖長吻里吐出一圈煙氣,渾黃的眼珠轉過來,迎上了道士凜冽的眸光。少見的,那對盡顯瘋狂的獸眸里,居然出現了一絲忌憚之色。

    它慢慢將雙爪匍匐,瞳孔點點放大,渾身毛發炸起。

    喉嚨在“赫赫”的低吼里,隱隱有火光涌動。

    真似一只被激怒的惡犬!

    李長安也沒有輕舉妄動。

    只是垂劍盯著它,或者說,是看著犬妖身后,正在輕手輕腳靠近的薄子瑜。

    薄子瑜小心翼翼往刀身上貼了一張黃符,也沒敢誦咒,生怕驚動了對方。

    他輕輕避開了犬妖掃過的尾巴。

    高舉刀刃。

    而后……

    “受死!”

    聲如霹靂,刀若雷霆。

    鋒刃狠狠砍在犬妖的后臀,卻僅僅嵌入了那看似枯槁的毛皮就戛然而止。

    犬妖黑色的皮毛卻“嘭”得激出了大片的火星,刀身上的符紙瞬間便被燒成灰燼。

    火星去勢不減,又撲了措手不及的薄子瑜滿身。

    只一瞬間。

    “轟”的一下。

    薄子瑜整個人都被點燃,成了個巨型火炬。

    “啊……”

    慘叫剛剛響起。

    下一秒。

    但見碧光一閃而逝。

    火焰旋即滅卻。

    薄子瑜愣愣摸了摸自個兒。

    欸?

    沒事!

    他心有余悸:全賴馮道長贈的符咒,下次一定要去貍兒樓請他喝一杯!

    只是他高興得太早,一抬眼,迎上了犬妖漸漸變紅的眼珠,和兜頭拍下的巨爪。

    “砰!”

    一聲悶響。

    卻不是捕快的腦袋成了爛西瓜,而是李長安再次趕到,一記飛踹,把犬妖踹成了滾地葫蘆。

    只是道士自個兒也沒落得好,沾上了歹毒的火星,鞋子連帶褲腿都被點燃。

    他蹦踏了好幾下,都沒把身上的火焰熄滅。

    “道士。”旁邊響起一聲提醒,“酒。”

    李長安聞言扭頭一看,藏室靠墻的位置上碼放著一排酒壇。

    道士趕緊踹爛一壇。

    酒水傾瀉而出。

    澆滅了腳上孽火。

    李長安不覺松了口氣。

    還好這火焰只是凡火,要是什么骨火、妖火、真火一類。

    那也不用打了,直接用雷劈吧!

    正思忖間。

    “道長快來援手!”

    薄子瑜的呼救聲又急切響起。

    …………

    薄子瑜與張少楠咬緊牙關,在犬妖的蹂(和諧)躪下苦苦支撐。

    非是他不愛面子了。

    而是腦袋掉了,面子這玩意兒也掛不住啊。

    好在道士的援手來得很快。

    就在他險而險之躲過了犬妖的撕咬,咬著牙要硬抗犬妖的爪子時。

    呼嘯聲里。

  &nbs sp;  一個小酒壇子斜刺里殺出,砸在了妖怪的后腦勺上,當場粉身碎骨。

    里頭的酒水潑灑出來,淋在犬妖的皮毛上。

    立時就有“呲呲”的聲響,伴著大量的水汽蒸騰而起。

    犬妖也突然慘嚎一聲,倒地翻滾起來。

    不像被砸了一壇酒,倒像被潑了一壇硫酸。

    薄子瑜與張少楠面面相覷。

    這么厲害?

    ……

    這么厲害!

    五行生克,居然真的管用?

    李長安愣愣瞧著手里的配劍。

    這鐵片子突然就不香了咧。

    本來砸酒壇只是率性為之,接下來,就打算拎劍上去砍殺。可現在發現這妖怪居然畏水,那還動什么刀子。

    趕緊屁顛顛回身搬起酒壇子,劈頭蓋臉就沖犬妖一通亂砸。

    直砸得妖怪哀嚎連連,砸得水蒸氣四下彌漫。

    大有用酒潑死這妖怪的架勢。

    只是這藏室本就是棄置的,里頭剩的也大多是不好搬運的物件。存放的酒壇子自然也是以大件的為多,小壇的數目其實很少。

    李長安只管砸得盡興,可沒砸幾下,回身一看,小酒壇子都給他砸光了。

    來回掃了一眼。

    干脆抱起了一個大酒缸子。

    曰,好重!

    他晃悠悠把酒缸舉起來,好懸沒折了老腰。

    然而。

    就這么小小的一耽擱。

    連綿的水霧忽的劇烈涌動,一個巨大的黑影猛地沖了出來。

    道士只來得及把酒缸往前一拋,將長劍護在身前。

    便聽得。

    “哐。”

    那是酒缸被撞碎。

    “嗡。”

    那是水火相激,蒸汽爆鳴。

    “鏘。”

    這是利齒與長劍交擊。

    緊隨著。

    巨力襲來。

    道士連人帶劍被狠狠撞進了酒缸堆里。

    “哐哐哐!”

    碎裂聲不絕于耳。

    李長安被撞得胸口發悶、喉頭發甜。

    但犬妖更沒吃著好。

    這一撞,不知撞爛了多少酒缸,傾瀉出多少酒水。

    如果說先前犬妖是被潑硫酸,那現在就是主動跳進了硫酸池里。

    它才發出慘叫,酒水就倒灌進了喉嚨,腐蝕了聲帶,叫它呼痛不得。

    它掙扎著要離開,李長安卻反過來將它死死纏住。

    沒一陣。

    方才還厚實堅韌刀、劈不入的毛皮,在酒水浸泡下,開始冒出血泡,血泡之后,又開始糜爛。

    李長安也終于在它瘋狂掙扎下支撐不住,趁機翻身離開。

    也不知是否水毒攻心。

    這妖怪居然踉蹌著還來抓咬李長安。

    道士抱住它的腦袋,一口老血噴進它眼珠子里。

    修道之人的舌(和諧)尖血可不是好像與的!

    血箭仿佛利刃刺穿眼珠,攪入大腦,當即使它痛得癲狂,甩開雙爪就是一陣胡拍亂打。打爛了更多的酒壇,潑灑了更多的酒水,腐蝕了更多的皮毛。

    而李長安卻不退反進。

    一矮身躲過了掃過來的爪子。

    再一步搶入犬妖懷中。

    劍鋒上青光繚繞,順勢遞出。

    斬妖!

    頓時,長劍穿胸而過。

    旋即。

    青光淹沒,鮮血涌出。

    不。

    此刻。

    它的身體里涌出來的不是血,是火焰,是巖漿。

    噴灑到何處,何處就熊熊燃燒起來。

    點燃了藏室,煮沸了酒水,激起水汽四下激蕩,熱得嚇人,幾乎要燙熟人的面皮。

    李長安抵擋不住,連劍都顧不得拔,趕忙抽身而退。

    三人一直退到了藏室的另一頭。

    只看見霧氣越來越濃,火光在其間劇烈翻騰,“哐當”的陶器碎裂聲與“呲呲”的水火相激聲不斷響起。

    不知過了多久。

    火光漸漸湮滅,室內也終于安靜了下來,只余依舊濃重的水霧盤桓不去。

    “那妖怪……”薄子瑜搓了搓牙花子,“死了?”

    李長安一言不發,只是招來長風,將室內霧氣抽去一空。

    霧氣既去,視野清晰。

    只見得滿地狼藉,酒缸盡數碎裂,地上卻只積有一層淺淺的酒水,渾身無有好皮的犬妖胸插利劍仰躺其中。

    沒有半點兒聲息。

    李長安徑直上前,踏著犬妖胸膛,拔出劍來。

    劍身上余溫尚在,而尸體已漸漸發冷。

    …………

    任誰都看得出,張通活不成了。

    當他被張少楠從太歲妖巨大的瘤體中刨出來的時候,自兇部以下的血肉全被吸得干癟了。

    但神奇的是,他居然還活著。

    暫時活著。

    眾人沒有打擾他們,把這一片小小的地方留給了這對相依為命、惡名昭著的兄弟。

    張少楠端來了半碗酒水。

    酒香濃醇,不比今年的標王差。

    這是他方才拿刀抵著廟祝的脖子才討要來的。

    張通艱難地啜了許久,才把這淺淺的小半碗飲盡。

    他已經說不出話來了,只拿眼睛定定地看著弟弟。

    張少楠會意,點了點頭。

    “大兄。”

    他掏出短刀。

    “好走。”

    …………

    是夜。

    酒神廟。

    夜色濃重。

    李長安三人帶著傷痛與疲憊,捕快們帶著活的太歲與死的禍斗已然離開。

    大戲謝幕,舞臺也本該安寂下來。

    可偏偏“舞臺”上突兀響起一聲輕笑,迎來了一個隱藏的角色遲來的致辭。

    “原來是禍斗。”

    “卻是可惜了。”

    隨即,這聲音隱沒不聞。

    只余酒神廟中,千間藏室,萬壇美酒,伴著窯底那一尊看似灑脫的酒神像。

    又過了良久。

    唉~

    一聲短嘆。

    竟也不知是何人所嘆,又所嘆為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