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筆閣 > 地煞七十二變 > 第十七章 回馬槍
    “是定魄針。”

    空蕩而狼藉的大牢門廳里,馮翀如是說道。

    鬼面人引走了李長安,張家兄弟與衙役們相熟,也勾搭著尋醫問藥去了。

    只剩下險些走火入魔的馮翀、從頭到尾劃水的劍客徐展和僵撲在地的游俠兒張易與屠夫鄭通,爺爺不疼姥姥不愛,無人搭理留在了原地。

    過了一陣,馮道人勉強按住體內傷勢,便查看起張易和鄭通兩人的狀況。

    仔細檢查后,馮翀卻是松了口氣,并向旁邊湊過來的徐展解釋道:

    “凡人都有魂魄,可魂與魄并不相同。籠統說,魂是陽神,主宰人的思維才智;魄是陰神,掌控人的形體感官。定魄針的效用,顧名思義,就是隔斷魂魄對身體的掌控。”

    所以兩人雖看來僵死在地,實則并無大礙。

    說罷。

    馮道人探指在張易的肋間微微一按,皮肉下陷的同時冒出一小截纖細的針頭。

    才將其拔出。

    “喔呃哦……”

    游俠兒的喉嚨里便發出聲長長的怪異呻吟。

    像是從溺水或是長久的噩夢中醒來一般,一個激靈翻身而起,額頭冷汗直冒。

    想來意識清醒的情況下,卻絲毫感知不到身體的滋味并不好受。

    這邊,馮道人見他無恙,又如法炮制,救醒了鄭通。

    之后,徐展就給兩人簡要說了一番,他們被放翻后,牢中后續發生的事。

    一時間。

    鄭屠子破口大罵,游俠兒面色鐵青,劍客目光閃爍,馮道人苦笑連連。可到最后,四人終究只是相顧無言,場中一時安靜,只聽著牢房深處,幾個留守衙役耍牌的吵鬧聲。

    留下也是無濟于事。

    說了幾句意氣的話,鄭通與徐展便告辭離去,馮翀自覺傷勢仍有些反復,要就地調息一陣,而張易則表示自己欠馮翀一個人情,要留下為他護法。

    馮道人左右推脫不過,只好請游俠兒幫他收取一下,先前貼在大牢四周的黃符。

    鬼面女現身前,馮道人推斷其人要么是妖道邪修,要么是精魅出山害人,所以事前,便在大牢各處布下一些符紙,以作警示。

    結果,各位也瞧見了,全然沒用上。

    可是……

    馮道人才盤腿坐下,眼觀鼻鼻觀心,耳邊就聽到:

    “馮道長。”

    他無奈睜眼迎上游俠兒詢問的眼神。

    隨即目光下移。

    瞧見對方的手上,一張黃符正在緩緩燃燒。

    “妖婦!”

    突然,門外響起一聲怒吼。

    是鄭屠子!

    兩人都是神色一凜。

    游俠兒提起長刀,不假思索就沖了出去。

    馮道人掙扎起身,也緊隨其后。

    …………

    游俠兒張易立在庭院,眸光凝重。

    大門處,鄭通和徐展撲倒在地,生死不知。

    在二人身前。

    勾月殘照,映得一襲紅裙如血,照得一柄白刃如霜。

    是她。

    鬼面人!

    居然殺了一個回馬槍。

    那李玄霄何在?是跟丟了?或者,死了?咦,好似換了張面具?

    這些念頭在他腦中一閃而逝,隨即,他眉頭上的緊鎖慢慢解開,甚至于露出一絲短促的微笑。

    好極了!

    雪恥的機會與百兩的賞銀一并回來了!

    殘月下。

    他抽刀在手,沉聲道:

    “此刀長……”

    然而,卷土重來的鬼面女此番似乎有些急不可耐,半點沒有聽游俠兒念完開場白的意思,身形一動,已然飛撲而來。

    這一個兩個的,怎生都不講江湖體面?

    游俠兒難得腹誹了一句,瞅準距離,揮刀迎頭劈斬。

    但見刀鋒劃破空氣,厲嘯有聲,看來去勢兇猛,實則只用了三分氣力,剩下七分都留待后續變化。

    無論,鬼面女是格擋,是閃避,是后退,多年江湖廝殺的經驗都為他提供了十余種應對之法,斬殺敵手。

    可萬萬沒想。

    鬼面女一不退身閃避,二來甚至不曾抽劍格擋,竟是拿腦袋往他刀鋒底下撞!

    這是什么路數?

    ……

    “當心有詐!”

    耳后響起一聲急促的提醒。

    游俠兒腦海中頓時回憶起,先前發生在大牢門廳的那一幕。

    他眸光閃動,前腳一跺,后手一壓。

    前沖劈斬之勢立時轉為撤步回身,劈出的長刀也隨即收回,在手腕翻之中,于身前織成一面細密的刀幕。

    眨眼之間,轉攻為守。

    反觀鬼面女,是一點應對的變化也無,徑直拿肉身撞入刀幕。

    果不其然。

    才觸及刀鋒,不見血花四濺,只聽著:

    “砰。”

    整個人頓時散成一大蓬煙氣,來勢不止,撲住游俠兒的頭臉。

    同時。

    又一個鬼面人已然借著幻身遮掩,持劍突襲而至。

    在煙氣籠目難以視物中,一點寒芒乍現!

    要是游俠兒沒聽提醒而變招,這一下措手不及,指不定要吃大虧。

    可 nbsp;可現在么……

    他無視了逼進的劍鋒,只睜大雙眼,盯著煙中模糊的迅速撞過來的影子,斜挑著豎起刀尖。

    他手中刀長二尺七寸,鬼面人的劍卻不過半臂長短,止兩尺一寸。若是她不剎住腳步,執意撞上來,這六寸之差便是勝負生死之別。

    出乎意料的是。

    鬼面女卻反倒腳尖一點,不退反進,又是將自個兒朝著刀尖撞了上來。

    游俠兒眉頭一蹙。

    又是個幻身?

    心雖有疑惑,刀卻不曾遲疑。

    游俠兒又稍退半步,拉開些許空間,以刀作槍,直刺而出。

    眨眼間。

    刀尖已然抵住了對方的額頭,甚至于稍稍嵌入面具。

    只在下一個呼吸。

    便要見著長刀貫腦而入,令鬼面女命斃當場。

    然則,在這生死關頭,鬼面人身(和諧)下紅裙卻突然一張,如花開,如撐傘,她整個人的飛撲之勢立時打住,霎時間,便從極動轉為極靜。

    游俠兒吃了一驚,趕忙將身體前壓,順勢將刀尖再往前遞出一截。

    可鬼面人的裙擺忽而一抖,好似水中鯉魚打了個擺尾,人已是憑空挪開,使匆忙遞出的刀尖只在面具上留下一絲淺淺劃痕,而自己依然再度撲向了游俠兒。

    游俠兒急忙補救,拖動刀鋒,向著對方的脖頸絞殺而去。

    鬼面女卻早已回劍護住要害。

    “刺啦。”

    刺耳的鋼鐵絞殺聲隨即迸起。

    看來輕薄細脆的短劍,卻是出乎意料的堅韌。在刀鋒磨礪下,劃出一串耀目的火星。而后,刀口無奈偏離脖頸要害,徒勞切入肩胛,豁開深可見骨的傷口。

    與之同時。

    鬼面女已然闖入了游俠兒一步之內,手中劍只消順勢一揮。

    鬼面女傷,游俠兒死。

    這一剎那。

    游俠兒只覺得身體血肉熱得滾(和諧)燙,本能尖叫著要逃跑;可心頭卻冷得徹骨,經驗告訴他,避不開、逃不了。

    將死關頭。

    他的眸子好似要迸出火來,嘴角卻裂開獰笑。

    刀柄上,前手的持握換成翻腕的按壓,就要奮力將刀鋒壓下。

    死可以。

    留下一條臂膀!

    然而。

    也在此時,他的眸子卻冷不丁對上了鬼面女的眼睛。

    那是怎樣的一雙眼睛啊,像是秋日里碧洗的晴空,又似深山中幽深的潭水,使人不自覺沉(和諧)淪……不對!

    游俠兒咬了一口舌尖,劇痛沖散了腦中迷蒙。

    妖女!

    他大怒。

    安敢使妖術戲某!

    可是。

    那么短短一晃神的功夫,鬼面女已然闖入他的懷中,一只素手按住胸膛,指間還夾著一枚纖細的短針。

    于是乎。

    他的刀,他的決絕,他的憤怒都在這一刻戛然而止,而鬼面女已然踩著他的肩膀,越過他的身軀,奔往大牢而去。

    從頭到尾,不曾停頓過哪怕一秒。

    …………

    馮道人不是廝殺客,他看不懂那一瞬間的凌冽殺機與生死折轉。

    他只是滿心苦悶,枉他特意提醒游俠兒,卻還是被對方一個照面就放翻,半點施咒的時間也沒給他爭取到。

    鑒于教訓,他這次選了個咒語短的法術,可再如何短,“急急如律令”五個字兒總要念完吧。

    可才念到“如”字,鬼面人卻已然殺到眼前。

    “砰。”

    熟悉的拳頭伴著熟悉的眼冒金星,他便從一眼青華麗地變成了兩眼熊貓。

    可這一次,他卻借著一腔羞憤硬生生挺住不倒,身子踉蹌一步,牙縫里仍擠出一個“律”字,然后……

    “咚。”

    一記響脆的撩陰腿。

    法術、真氣以及某個重要之物一并散了。

    他弓著身子像只癲癇的大蝦倒在門檻上,眼睜睜看著鬼面人步履匆匆闖入牢中。

    …………

    游俠兒和馮道人尚且不敵,牢中幾個衙役又如何頂用?

    他們甚至于沒有察覺到牢外的動靜,直到鬼面女闖入牢中,他們才后知后覺。

    有人尖聲驚叫,有人趕忙撈錢,有人屁滾尿流……唯獨沒有人拿起身邊的武器,權作抵御。

    而鬼面女卻只是踩著他們的賭桌匆匆而過,瞧上他們一眼的興趣也欠,砍一劍的意思也無。

    飛身搶到大牢盡頭,手中劍鋒輕顫,直取乞丐心口。

    眼看乞丐就要步錢大志、王氏兒媳,以及幾月來瀟水城中十數位被害者的后塵。

    一劍穿心而亡。

    突然間。

    仿若行尸走肉渾渾噩噩了一整晚的乞丐,猛地抬起了頭來。

    但見,亂發掩藏下,他的面部、脖頸遍布著大大小小的膿皰,隨著呼吸,不住一脹一收。

    渾濁散黃的眸子映著劍鋒凄寒。

    悄無聲息里。

    他咧開了嘴角。

    頓時間,只瞧他整個人都似臉上的膿皰,在布帛撕裂聲中,驀然脹開,成了一個碩(和諧)大無朋的人皮氣囊。

    繃得青白透明的皮下,大量的毒蟲伴著古怪的墨色煙氣一齊鼓脹蠕(和諧)動,將人皮撐得越來越薄、越來越大。

    然后。

    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