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筆閣 > 地煞七十二變 > 第十八章 鄒萍
    綦水有好幾天沒下雨了。

    暑氣淤積。

    天氣又使人悶煩起來。

    警局門口。

    袁嘯川縮在樹蔭底下,頂著油膩的頭發,皺巴巴的領子上是一圈泛黃的汗漬。

    “出來了。”

    旁邊劉衛東推了他一把。

    他抬頭瞅了一眼,把最后一根煙屁股摁進花壇的泥巴里,瞪著滿眼的血絲,抹了把臉。

    “我真的是沒得臉見你。”

    李長安搖了搖頭。

    他把小慧安頓好后,就把這邊的事情拋諸腦后,到處閑晃去了。

    可沒想,昨天,綦水這邊警局給他打電話,說是案情的某些細節需要重新確認。今天一大早過來,才發現鐵證如山的案子居然有了反復!

    “到底怎么回事兒?”

    袁嘯川嘆了口氣,把這段時間發生的事說了一遍,劉衛東也作了些補充。

    道士聽了只是唏噓。

    原以為從那石頭棺材里挖出來的是復仇的厲鬼,卻沒想到是爛酥了的朽骨。

    這警局門口也不是個談事的地方,三人一合計,照例往劉衛東家去了。

    …………

    “老劉,你今天怎么也在警局?”

    “他們說我的案子有新的發現,讓我早上去一趟。”

    “怎么說?”

    “還是原來的說法。”

    “這不是折騰人么?!”袁嘯川哼哼了幾聲,有些憤憤不平,“我今天也被叫過去訓了一頓,找了點雞毛蒜皮,噴了老子一臉口水,還有老李……呵,今兒是啥日子,把咱三聚一起折騰?”

    他心情煩悶,一路上喋喋不休,到了地兒,才歇著嘴皮子,往樓上打量了幾眼,沖劉衛東樂呵:

    “吔?這么安靜?是太陽從西邊出來啦?還是你屋鄒萍今天沒睡醒么?”

    前些日子,案情進展順利的時候,鄒萍也壓住了暴躁脾氣,懶得與“走狗”們磨嘴皮子。可如今案情有了反復,也不知是鄰居們重新抖擻起來,還是鄒萍故態萌發,這棟臨街的居民樓又重回了口水連天、罵戰不休的日子。

    眼下,剛過了中午。

    吃飽喝足,陽光悶嗮,心情煩郁,正是拉起一場罵戰消解午后困乏的好時辰。

    可今兒卻是一反常態的安生。

    劉衛東曉得是玩笑,也不置氣。

    “我這幾天都在給我婆娘煮蓮子湯。”

    他揚了揚手里的食材,這是他趕早去菜市挑的。一個上午,從菜市提到了警局,又從警局提到了家門口,也不嫌麻煩。

    他笑得眉毛都飛了起來。

    “敗火!”

    三人玩笑幾句,一同上了樓去。

    可到了樓層,卻驚訝地發覺,今天不似預想那般和平。

    劉衛東家的防盜門大敞開著,門前黑壓壓地聚了一大幫人,相互竊竊私語著,像一團蚊子嗡嗡叫喚。

    瞧見三人上來,這嘈雜聲忽而一滯。

    李長安眼睛毒,瞧著人群里,某些人正慌忙收起手機。

    心里頓時有了些不好的預感。

    …………

    三人慌忙搶了進去。

    才到門口,心里就是一個咯噔。

    只見著,大黃狗爬伏在門口一動不動,只是腹部略有起伏。

    再看屋內。

    房間里一塌糊涂。

    座椅打倒,抽屜、柜子都被翻開,亂七八糟的物件灑了一地。

    而鄒萍則躺在這一片狼藉里。

    她目光呆滯,對三人的到來沒做出一點反應,像是沒魂的木偶。一張蒼白的臉對著門口,可以瞧見干涸的淚痕與凝固的鼻涕。干瘦的身軀上,條條肋骨暴露在空氣中。

    是的。

    她身上沒有外衣,或者說被某些人扒得只剩內衣內褲。

    唯一能動彈的手臂被反剪在背后銬住,一團抹布塞在嘴里,還用膠帶纏了幾圈。

    “萍兒!”

    劉衛東的尖叫把道士兩個嚇了個激靈。

    袁嘯川趕忙驅散了人群,李長安找來了一條被單,而劉衛東早已經撲了上前,小心拆掉了膠帶與抹布,把鄒萍抱在懷里。

    撫著背脊,柔聲安慰:

    “好了好了,沒事咯,我回來咯。”

    許久。

    鄒萍呆滯的臉上才有了些許生氣。

    她看了看周圍,又看了看三人,聲音沙啞得嚇人。

    她說:

    “出去。”

    袁嘯川沒聽清,反倒上去追問:“這是怎么會……”

    話到半截。

    “滾出去!”

    尖銳中透著歇斯底里。

    但袁嘯川這人,從刑警干到交警,全憑一副鐵石心腸加榆木腦袋。

    案情沒問出個所以然,哪里肯走。

    還是劉衛東哀求地看過來,道士嘆了口氣,把他連拉帶拽給弄了出去。

    屋內少了兩人,一時間居然安靜下來。

    劉衛東什么話也沒問,只默默幫妻子穿上衣褲,扶上輪椅,可做完這一切,等來的卻是……

    “你也出去。”

    劉衛東表情變得苦澀起來,輕輕喚了一聲。

    “老婆。”

    可就這兩字,居然讓鄒萍臉上一直佯裝的堅強外殼崩潰下來。

    “哪個是你老婆?!”她哭喊著,“那些走狗罵我的時候,你不出來喊我‘老婆’;他們扒我衣服的時候,你不出來喊我‘老婆’;那些龜(雜)種拍我的時候,你不出來 不出來喊我‘老婆’?!”

    她的情緒越來越激烈,甚至抬起手,沖老劉一巴掌打了過來。

    劉衛東卻是把眼一閉,居然也不閃躲。

    然而。

    這一巴掌落在臉上,卻是出乎意料的輕。

    劉衛東茫然睜開眼睛,迎上的卻是妻子凄切的面容。淚流干了的眼眶里殷紅殷紅的,仿佛要浸出血來。

    “衛東。”

    鄒萍哀求著。

    “求求你,你先出去嘛,讓我一個人靜一下。”

    劉衛東張了張嘴,終究沒說出話來,只勾著頭走出門去,把房門掩得剩一條小縫,而后默不作聲坐在了門前。

    這一坐就從白天坐到了晚上。

    直到……

    “老劉。”

    袁嘯川嘆了口氣,上來勸慰。

    “去吃點東西嘛。”

    劉衛東一言不發,只是搖頭。

    “我曉得你是擔心鄒萍。”李長安接著再勸,“這樣,我在這兒幫你守著,你先前吃幾口飯。”

    劉衛東仍然只是搖頭。

    這下袁嘯川有些惱火了。

    “你兩口子搞這名堂有啥子用?事情解決不了,莫自己先餓出毛病!”

    劉衛東還是木然搖頭。

    但這次……

    “衛東。”

    “啊?”

    門外百般勸慰無用,門內一聲呼喚卻讓劉衛東一個激靈,猛地就站了起來。

    但興許是坐得太久,他身子一晃,差點栽倒,好在李長安眼疾手快,上前扶了一把。

    可劉衛東哪里顧得上這些,只眼巴巴透過門縫,望著屋里,像是小學生去辦公室找老師,又是期切又是害怕。

    “老婆,你喊我?”

    “嗯。”

    門里面,鄒萍應了一聲。

    “你進來嘛,我餓了。”

    “好!好!好!”

    劉衛東笑出了牙花子,歡喜地推門而入。

    “老婆你吃啥子?我給你煮你最喜歡吃的紅燒肉、麻婆豆腐還有蒸蛋!”

    “不了。”

    鄒萍表現得很是平靜,好似白天的羞憤只是幻夢一場,甚至于給自己換了身衣服,還洗了把臉。

    “喝碗稀飯就行了。”

    劉衛東哪里會不依,煮了鍋蓮子粥,給鄒萍吃了一碗。

    而后,鄒萍又說自己困了,他便趕忙把鄒萍推進了臥室。

    這期間,袁嘯川幾番想問話,卻被道士堵了回去,直到劉衛東哄完老婆睡下,又開始收拾起房子,他才終于按耐不住。

    “老劉,你是不是有啥子事瞞著我?”

    劉衛東一愣,下意識就反駁道:

    “沒得。”

    末了,生怕袁嘯川不信,又加了句。

    “怎么可能?!”

    可惜,他神態實在慌張得很,連李長安都瞞不過去,更別說袁嘯川這個刑偵出身的現任交警。

    “劉衛東!”

    袁嘯川目光有些咄咄逼人。

    “我剛才在屋里看了一圈。房間雖然被翻得很亂,但手機、錢包一類財物都在,所以歹徒絕不是為了求財;家具家電、門窗玻璃都是完好的,甚至于鄒萍身上也沒有多少被毆打的痕跡,所以絕不是打砸報復!”

    “再加上,所有的柜子、抽屜基本上都被翻找過,這結果很明顯,歹徒分明是有預謀地在你家找某樣東西!”

    “你老實說,到底是啥子?!”

    劉衛東放下了手里的活計,他瞧了眼臥室。

    “我們出去說。”

    …………

    照例樓下燒烤攤。

    照例一桌燒烤,兩扎啤酒。

    “啥子啊?!”

    袁嘯川驀然拔高的聲音幾乎壓住了滿街的喧囂,引得路人紛紛矚目。他立馬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壓低了聲音,但卻仍耐不住用手狠戳桌面。

    “這么重要的事你居然不給我說?!”

    劉衛東勉強辯解。

    “小孔不讓告訴你?”

    “他不相信我?你也不信?!”

    袁嘯川簡直日了狗了。

    剛才劉衛東把U盤的事兒托盤而出,他才知道歹徒究竟在找什么東西,而鄒萍又為何被扒掉了衣物,原是她一直把U盤貼身藏著。

    娛樂會所監控視頻啊!

    多好一枚深水炸彈。

    縱使不能直接用于案子,但也能把水攪渾,引來更高層甚至于中央的注意。可就因為這兩口子暗搓搓的心思,結果……

    袁嘯川作最后的挽救:

    “你莫告訴我,你們沒有備份?”

    可他瞧見的,卻是老劉瘟頭瘟腦地縮起了脖子。

    “你……”

    他很想罵人。

    可是。

    “砰!”

    熟悉的墜物聲打身后響起。

    袁嘯川第一反應,便是鄒萍又開始撒潑往樓下扔東西。

    只是這次的聲音比往常大上許多,莫不是把大黃狗也給扔了下來?她哪兒來這么大的力氣?

    他氣沖沖扭頭看去。

    “鄒癱癱,你又發……”

    話語戛然而止。

    在他呆愕的視線中,鄒萍仰躺在皸裂的地磚上,鮮艷的血色從她的身下渲染開來。

    紅得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