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筆閣 > 地煞七十二變 > 第五十七章 僧鬼
    “斬妖除魔。”

    李長安聲色平淡,但言語內容卻凜凜如劍鋒。

    和尚卻是雙手合十道了聲“阿彌陀佛”,笑著就這么盤腿坐下,雨水自他身上淌下來,卻不曾打濕衣物。

    “道長瞧得小僧是魔么?”

    這和尚身上氣息透徹空明,若不是尚存一絲淡到極點的鬼味兒,李長安還以為這又是一尊山神。但他還是搖搖頭。

    “和尚魂雖然不是,但軀體……”

    人死之后,魂魄投胎,留下尸體尸變為禍一方也是常有的事。

    “道長何不自己看。”

    說罷,他指著李長安身后。

    此時,李長安身后倚著一面泥石墻,但那不過是幻象而已,他伸過手,便徑直穿了過去,用劍鞘扒拉一陣,最終取出一個發黃的骷髏。

    “這是你?”

    “正是小僧皮囊。”

    李長安搖搖頭,也沒太失落,取出那串佛珠與這骷髏一并物歸原主。

    和尚道了聲謝,捧在懷里,借著雨水用袖口差掉骷髏上的泥污。

    “當時一死,便見他一日日朽了。中間,蟲兒也咬,草兒也長,末了墻塌下來掩住,也算作一了百了。”

    “只是偶爾懷想,下雨的時候便回來看看。”

    說著,他從懷中取出幾枚果子遞來。

    “山中青果,聊以奉客。”

    李長安接來,果子沾上雨水,顯得青蔥可愛,咬在嘴里,理所當然的酸澀。

    李長安放下果子與其交談,發現這僧鬼言語豁達,不羈于物,詞句里妙語連珠。于是,一人一鬼,一僧一道,一在雨中一在檐下,倒也相談甚歡。

    說了一陣,李長安瞧這空衍心胸開闊,于是翻出黃殼書,指給他看。

    “大師可曾見過這妖魔?”

    空衍隔著雨簾瞧來,但見書頁上繪著個三頭六臂的人像,勾勒生動,色彩淺舊。其人坐蓮臺,披袈裟,戴毗盧,卻又面容猙獰,口吐獠牙。

    如此圖畫,其他和尚看了怕是要罵娘,空衍卻只是笑到。

    “小僧可沒見過這等佛陀。”

    李長安拱手告罪,空衍擺擺手,問到。

    “所以,道長入深山,訪古寺,問老鬼……”他指了指自己,“便是要尋這魔物么?”

    “正是。”

    “如此道長自去尋便是,斬了這孽障,也算為我佛門除去一惡,只是……”

    空衍指著東方。

    “……切莫再往那邊去了。”

    “為何?”

    李長安卻是奇怪。

    空衍鄭重說道。

    “這些日子,從東方來的雨云中,兇氣揚揚,腥氣沖沖,正是兵災之相。”

    說罷,他頓了頓,瞧了眼李長安膝上長劍。

    “道長豪膽,只身仗劍入深山尋魔,想必一身好本事,可這兵戰兇危,卷入其中,無異于片舟卷入海濤,頃刻便有覆身之禍……”

    空衍正苦心告誡,忽的風來挪走雨云,雨勢頓時便稀疏了。李長安往上瞧了瞧,連檐下的“簾子”都不成串了。

    此時,空衍站起身來。

    “這番雨也要停了,小僧也該告辭了,道長一路珍重。”

    說罷,一轉身竟就融入細雨中,隨即,云歇雨收。再看庭中,不過殘磚廢瓦,枯樹一枝罷了。

    李長安也站起身來,該見的也見了,雖說結果不如預料,但見到這么一人,也算不虛此行。他活動活動筋骨,把劍負在背上,提起行禮,轉身便往東方去了。

    不是李長安不把空衍的話當回事兒。

    斬了幾次黃殼書上的妖魔,他也算總結出了點經驗。這書頁上的妖魔圖,開始時都不過是簡單線條勾勒,但離得妖魔愈近,這線條就愈生動,顏色也就愈 也就愈鮮艷。

    此番,他東南西北各個方向都轉過一圈,唯獨往這東方,這畫上顏色才顯出一點。

    說到底,不是拂人好意,而是不得不往這個方向啊。

    ………………………………

    辭別余云寺,一路向東。

    戰亂尚未見著,只是一山連著一山。

    轉過一個晨昏,終于在山間尋到一條茅草瘋長的小道。

    踏上這道路,他是多多少少松了口氣,既然有道路,那順著道路就一定有人煙,那么就可以正兒八經吃點兒東西,尋個住宿。

    他正高興時,忽的神色一變。

    路旁,灌木林里。

    一點寒芒帶著厲風呼嘯而來。

    劍在背上倉促難以取用,李長安后撤一步,抬手就抓住此物,隨后身隨力轉,卸掉力道,定眼一看,三尺長的黑漆短桿,梭狀槍頭,卻是一把梭槍。

    這把梭槍只是一個開頭,接著,接二連三的呼嘯聲自空中響起,數根梭槍破空而來。

    李長安仍不拔劍,只是仗著眼疾手快,膀上氣力,將幾根梭槍一一挑飛。

    轉瞬間,他的周邊就散落著十來根梭槍,自身卻毫發無傷,而林中也仿佛為他身手所懾,一時之間,竟是全沒了動靜。

    李長安沖著那處灌木林子,冷聲道:“出來。”

    林子里沒有回應,只是聽得細微的悉索,貌似這幫人正在悄悄撤走。

    “呵!哪兒來這么容易?”

    李長安聽著灌木林中動靜,舉起標槍,朝著聲音來處揮手擲去。

    立刻,林中響起一聲悶哼。

    卻轉瞬即止,似乎中槍之人在開口后,便立刻被人捂住嘴,而林中細微的動靜也同時停了下來。

    李長安冷笑一聲,放聲說道:

    “哼,現在不動有什么用,剛才聲音的方位貧道可是記得一清二楚。”

    說吧,他用腳尖挑起地上一根梭槍,舉在手里,對著灌木方向,作勢欲投。

    “且慢!”

    忽的,灌木叢里枝葉搖動,跳出一條獸皮裹身的大漢來。

    這人一出來,便連忙向李長安討饒。

    “道長且慢動手,都是誤會!誤會!”

    “誤會?”

    李長安放下梭槍,打量了這大漢幾眼,又指著灌木林。

    “既然是誤會,何必藏頭露尾?”

    這大漢聞言拱了拱手。

    “卻是我等的不是。”然后對著林子招手。“出來吧。”

    說完,林木里又是一陣悉索,相繼又鉆出來五條漢子,其中一個精瘦的,瞧著李長安神色憤憤,走路捂著屁股,一瘸一拐。正是中了李長安一槍,發出悶哼那位。看來,那一記梭槍被枝葉所隔,倒是沒造成太大的傷害。

    當頭出來的大漢拱手說道。

    “我叫孫仲,和我這幾個兄弟都是山中的獵戶,先前聽著這方有大動靜,以為是野豬,一時魯莽……”

    這人說得真誠,只是李長安顛了顛手里的梭槍,與其他梭槍略一比較,桿子都用黑漆刷上,形制、長度相差無幾。

    獵戶?

    李長安笑了笑,并不言語。

    “沖撞了道長,我等也是抱歉得很,不如這樣吧。”

    這孫仲又是一拱手,做足了禮數。

    “這山路崎嶇偏僻,道長不如在我們哪兒歇息一宿,順道,也好讓我備上些吃食,給道長賠罪。”

    李長安本要拒絕,可忽的,他發現這幾人雖然長得都不一樣,但卻有一些共同特點,俱是眉毛稀少零落,額上經脈鼓起發黑,眼仁里微微泛著血色,嘴巴開合間,牙齒稀疏。

    他沉吟片刻,忽的把手中梭槍拋還給孫仲,答了一聲。

    “好。”